兩年未見的人就近在咫尺，站在亭下向他伸出了手。
唇角帶笑，眼中帶笑，聲音中都盈滿笑意。
雲清澤整個人像陷在夢中，鬼使神差的就搭上了那隻向他伸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因著病弱掌心冰涼。
雲清澤被涼意激得清醒過來，只感到亭下之人手中稍稍施力便將他向身前帶去，雲清澤被拉得踉蹌，身前之人抬手托住他另一條手臂將他扶穩站好，那個常常出現在他夢中的聲音這次終於是真正的在他耳邊響起了。
“清澤長高了啊……”雲情的聲音帶著笑，看著好似還沒回過神來的雲清澤，抬手揉了揉他的頭：“怎麼發起呆了？”
雲清澤好似突然大夢初醒，想起自已的手還被雲情握在手裡頓時亂了心跳臉上發燙，忙從雲情手中抽回自已的手，語無倫次的說道：“師……師尊，你出關了啊。”
雲情笑：“對啊，有一個時辰了，在清音閣沒找到你。”
雲清澤看著眼前溫柔帶笑的人，只覺得好像是有許多許多話想想要同他講的，但是一時間又無從開口，只能傻乎乎的看著雲情，好像要將雲情的樣子印在眼底。
暈暈乎乎，腳步紛亂地跟在雲情身後，直到回到月下居。
雲清澤去靈泉前才打掃過院子，奈何入秋的天氣兩個時辰過去後又是一地落葉。銀杏葉灑在地上，隨著兩人走過，衣袂捲起片片金黃。
雲情看著走在他身後神情恍惚的徒弟不由得輕笑一聲，拉著身後的人在案前坐定，法力將茶水煨熱遞到他手邊。
笑著說道：“顧師兄那麼活絡的性子，你跟在他身邊兩年，怎麼反倒話還變少了？”
雲清澤喝了口茶，溫熱的茶水入喉，是淡淡的清香，總算是將他飛到九霄雲外的心緒拉了回來。想到雲情說的才出關一個時辰便開口問道：“師尊出關沒有同師伯們說嗎？怎麼會去靈泉那邊？”
“出關就給他們傳音了，”雲情突然想逗一下自已這個小徒弟，便說道：“只是想到我閉關前有個小孩捨不得我，分開時眼睛紅得像兔子，但就是不願意開口同我說聲再見，想來實在是難過的緊，所以我這剛出關當然得先去哄孩子了。”
雲清澤怔怔的看著眼前之人，瞬間便紅了耳根。放下手中的茶盞慌忙說道：“師尊，對不起。”
雲情還是笑：“為何道歉？”
雲清澤絞著雙手，右手一下一下地捏著左手拇指：“師尊送我去清音閣，我卻沒有同師尊說再見，頭也不回便走了，以後不會了。”
雲情看著他，但笑不語。盯得雲清澤臉上發燙。
雲情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臉和脖子都透上了紅的徒弟，總算是決定放過他了。
“傷怎麼樣了？”雲情問道。
“啊？”雲清澤一時沒反應過來，被問的怔了一下隨即說道：“已經無礙了，再過三四日應該就好了。”
雲情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只是看著他身上的黑衣，沉默許久，最後說道：“你若是喜歡深色衣服，這兩天我找人過來為你量體，備幾套新的吧，這一套，不大合身了。”
雲清澤低頭看著自已身上的衣服，這才意識到，這套衣服已經是三年前做的了。來了竹泉峰之後他身量長得快，每年雲情都會命人給他添置新衣，深色淺色都有，但後來他覺得雲情穿衣皆是顏色淡雅，便也常著淡色衣袍，深色的漸漸就壓箱底了。
“不用了師尊，我還是喜歡素色。”雲清澤說道。
“那今日怎會突然想到穿以前的舊衣？”雲情笑著。
“……”雲清澤心道，師尊這樣子，分明就是明知故問。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整理房間時看到這件，好像當年做好只上身試過一次便再也沒穿過，便想著穿一次試試。”
“哦～”雲情點著頭，一副“原來是這樣啊”的表情笑看著雲清澤，直到把雲清澤看得臉紅心跳低下頭去才算跳過了這個話題。
將茶水煨在一旁的小爐子上，看著眼前端坐的徒弟，兩年多未見確實是長大了，臉上的稚嫩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矜貴又帶著些許生人勿近的氣質，話比之前更少了些，沒有小時候好不容易寵出來的活潑勁了，身量又竄高了不少，剛才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著是比他這個做師尊的都高了。
看著眼前成熟沉穩的徒弟，雲情這個做師尊的心底多少還是有些遺憾，自已就只有這一個徒弟，偏偏徒弟最重要的下山歷練這一關自已這個做師尊的卻沒能親眼見到。
“此次下山歷練，可有什麼收穫？”雲情問道。
雲清澤答：“人間百態，俗世繁華。帶回來了一隻瑞獸和一隻狐妖。”
雲情點點頭，面露欣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聽到的是瑞獸說與我們聽的。她說她救了狐妖，把狐妖養在身邊照顧，但是狐妖貪婪，致她靈力枯竭，但狐妖索取無度又將手伸向了山下百姓。”雲清澤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本是商議將狐妖驅逐出境，因為他未曾害人性命。但是瑞獸清醒後給我們的答案卻是要絞殺狐妖。”
雲情聽完輕輕“嗯”了一聲，問道：“那你對這件事怎樣看？”
雲清澤沉默思考了一下，說道：“在與狐妖纏鬥時，最初狐妖出手收斂，並未使出全力，只是見招拆招，也並未下殺手，可見他應是不願傷人的。”
雲清澤手中摩挲著扇子的紋路，聲音沉靜：“後面對上陵拓師兄時也只是不停地向師兄的袖子出手，想來是感受到了那瑞獸的氣息，只想搶奪那隻存著瑞獸靈識的養靈匣。他當時還說我們帶走了他的小鳥，讓我們還給他。我們當然不會就這樣給他，陵拓師兄就說不還，說他把鳥欺負慘了，那隻鳥不願意跟著他。狐妖就生氣了，我過去與那狐妖交手，能感受到，即使氣急了他也並未想要下殺手，只是纏鬥許久妖力不穩，他自已也控制不住。被我打傷後他就再難以維持人形化成狐身逃了，當時同行的師弟陷入昏迷，等清醒後我們才去找到狐妖將他同瑞獸一同帶回山門交予委任處。”
雲情聽完說道：“狐妖尚幼，而瑞獸生於山林。無人教導，無人作陪。能保持良善已是不易，不懂情感，只想將喜愛之物據為已有，目前看來，多加教導，應是還有挽救餘地。”
“我與陵拓師兄也是這樣想的，只是當時瑞獸三青鳥說出絞殺時語氣認真低沉，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後來又覺得這件事情中或許還有其他的隱情。是以回山後將三青鳥與狐妖一同交與委任處，並且囑咐他們問清楚緣由在做定論。”雲清澤說道。
“嗯。第一次任務做的很不錯。”雲情讚許地點點頭。但是話鋒一轉：“不過，不要讓自已受傷就更好了。”
雲清澤心中一動，知道師尊是在關心自已，忙說道：“這次是弟子大意了，以後一定注意。”
雲情“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剛剛出關，秋意透涼，在院中坐了許久，又說了這麼久的話，泛上些許倦意，整個人都靠在軟椅中犯懶。
雲清澤看著他這副樣子，心想兩年對師尊來說果然是什麼都改變不了，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起身去房中拿來薄毯，仔仔細細給雲情裹了個嚴實。
雲情身上只穿了兩層單衣，秋日裡日頭漸落涼意便湧上來了。給雲情毯子時碰到了他的手，觸感冰涼。回過神將小爐中的火燒得更旺了些，任由那壺泉水在火上被煮的咕嘟咕嘟冒著泡。他沒有勸雲情回去休息。今日師尊出關，三位師伯晚些時候定是要過來的，他在這等到師伯們來了再離開就好。
“今天什麼日子了？”雲情窩在軟椅裡閉著眼問道。
“九月初十了。”雲清澤答道。
雲情還是閉著眼睛，然後小聲“唔”了一聲：“那馬上就到霜降了啊。又要到冬天了。”
“早呢，還有兩月才冬至。”雲清澤聲音低低沉沉。
雲情聲音懶懶的，大概是躺舒服了：“兩月很快的，一眨眼就過了。”
雲清澤彎了彎唇角，看著窩在軟椅中閉目養神的人，只覺得自已的師尊像一隻大貓，對生人冷冰冰的不能靠近，但在信任的人面前甚至可以形象全無的躺下翻肚皮，完全沒有在外的高冷形象。
小爐的火生的旺，烘的雲情周身都暖乎乎的，手上的涼意早就被驅散了，但是躺的舒服他也不願起來，清澤向爐往上丟了幾塊橘子皮，清甜的氣息瞬間讓人毛孔舒張，緊接著便有幾瓣剝的乾乾淨淨的橘瓣遞到了他的眼前，自然地抬手接過，入口清涼。
“這橘子好吃，哪裡來的？”雲情愜意的眯著眼。
雲清澤手中剝著橘皮正要開口說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
“你這心肝徒弟從我那清音閣拿的。”顧辭音站在月下居門口，看著院內兩人一邊“嘖嘖”一邊搖頭。
“真不愧是師徒啊，一個出關到處跑著找徒弟，一個回山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已師父打包吃的。那橘子我從山下花大價錢買的，就那麼一點，清澤你小子直接順走一多半。”顧辭音在桌面上指指點點，順手從爐子上拿了個煨熱了的橘子自顧自的剝了起來。
雲清澤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請顧辭音坐下之後就開始低著頭安靜的當起了空氣，雲情看著兩人這個樣子但笑不語，輕輕扯了扯身上的毯子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了起來。
顧辭音和雲清澤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山下發生的事慢慢聊到近年間的人間百態，雲情就這樣聽著，慢慢了解著閉關兩年發生的各種小事。
一張傳音飄飄忽忽地貼在屏障之上，是葉清霽的符貼。
“辭音，帶上情兒速來議事殿。”
雲清澤接過雲情身上的毯子，疊好後放到了身旁的墊子上，看著雲情撫著衣袍起身正打算去到門口送他們離開。
雲情回頭看著他說道：“清澤一起過去吧。”
雲清澤愣了一下：“弟子貿然過去，怕是不合規矩。”
卻聽雲情說道：“我向來無心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這兩年你跟著顧師兄學了許多，以後有很多事都要經由你手去辦，提前接觸一些也是好的。”
顧辭音在一旁附和道：“讓你去就安心跟著去吧，沒那麼多規矩。現在辦事交給你可比交給你師父放心。”
“好吧。”雲清澤點頭應下，安靜的跟在雲情身後。
一路無言，三人到議事殿時已是月上枝頭。
雲柏舟坐在案前面色凝重，葉清霽的拂塵隨意的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上“噠噠噠”的敲著，聽得人莫名焦躁。
“這是出什麼事了？能把你們兩個愁成這副樣子？”顧辭音推門而入，順手拉開椅子坐在葉清霽旁邊問道。
葉清霽從桌案上拿過一封密函遞給顧辭音：“你們先看看這個吧。仙門百家的聯名密函。”
“聯名密函？”顧辭音抬手接過：“我來看看是什麼事能讓這群人精如此心齊，竟能一同發聯名密函給咱們。”
開啟密函，顧辭音無比誇張的“哇～”了一聲，拿著那封密函大聲念道：“盛世太平，百年康定，百家仙首齊聚，誠邀逍遙門仙長出山共聚一堂。嘖嘖嘖，這仙門百家是看著現世安定太久了想給自已找些事情做了吧，還百家齊聚，動靜不小啊。”
葉清霽無奈嘆氣：“如今仙門鼎盛，人人都想求仙問道，得道高升，逍遙門開宗立派千百年，雖是早已避世但是聲名在外，我們不在乎名氣高下，可其他仙門在意，他們想要掙個名聲被世人看到，可是卻始終有個逍遙門壓在他們頭上，偏偏他們最想得到的卻是我們最不在意的，時間久了，當然會心生不滿。想在就是想著辦法讓我們出山，用實力再拼個高下出來。”
顧辭音倒是無所謂，對於參不參加完全沒有意見，他只是怕麻煩。
倒是雲情在旁邊開口說道：“我覺得還是去一下比較好。”
這句話一出口，其他四個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正如眾仙門所說，百年安定、世間繁華，來之不易，百家齊聚更是難得。逍遙門已經隱世太久了，許多新宗門根本沒有見過逍遙門最鼎盛的時期，他們只知逍遙門名聲在外卻不問世事，仙門百家應是齊心守護世間安定的，逍遙門不能因為這點小事情引得仙門百家心生不滿，這樣得不償失。”雲情聲音沉靜純澈。
雲柏舟聲音沉沉地“嗯”了一聲，說道：“情兒說的有道理，這是逍遙門隱世以來第一次仙門百家聚首，若是推拒了怕是會引得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顧辭音也在一旁附和的點頭，然後拿起信函問道：“可他後面還說要讓我們帶上數十名得意門生去參加比試，說是想見見如今仙門小輩們的風采。”
“這也不是問題，如今清澤這一輩許多已經下山歷練過了，問問誰想參加的讓他們自行商議就行。”葉清霽說道。
“就不讓雲生去了。”雲柏舟突然開口。
“為什麼？”顧辭音問道：“雲生去了定然是榜首。”
雲柏舟看著著旁邊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公務，沉默片刻說：“因為有人要留下處理門內事務，作為掌門我是一定要出席這次盛會的，你們想留在家裡整理這些我倒是也沒意見。”
顧辭音連連擺手道：“我不要我不要，我還想去聚會上湊湊熱鬧的。”
雲柏舟看著幾人說道：“那我稍後就給百家回信說逍遙門也參加這次盛會了，弟子名單不著急，我看他們還沒定下時間，估計真正舉辦起來就要到明年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