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曹陽的亡靈一見胡想財左臉上有一塊黑疤,就想起當年在赤壁江上反抗一夥歹人之際,他一手抓落其中一個歹人的狗鑽洞帽,陡然那歹人的左臉上就露出一塊黑疤,他已認定就是面前跪在殿前的這個人。

曹陽的亡靈大叫,我作證,你就是那個用撐篙把我按在寒冷的江裡活活淹死的歹人。

胡想財的靈魂開始哆嗦起來。

判官說,罪魂胡想財,在赤壁江上被你謀害的貨主來作證,還有什麼可以抵賴的?

胡想財的靈魂這才低頭不語。

牛頭忽然講話了,報告判官,我這裡有一份揭發胡想財罪行的狀子。

判官問,是誰寫的狀子?

牛頭回答,是宋家村的土地神寫的。

馬面作補充,我們拘捕胡想財的靈魂正在返回冥府途中,土地神攔住我們,說有一份揭發胡想財罪行的狀子,讓我們捎帶到冥府交給鬼判殿判官。

判官未接牛頭遞來的狀子,而是說,你念給我聽聽。

牛頭亮一亮嗓門正要宣讀。判官驀地改變主意,手一搖,示意他把狀子交給正跪著的表情沮喪的胡想財的靈魂宣讀。

判官望著胡想財的靈魂說,你可以站起來大聲念。

胡想財的靈魂接過狀子,愣了一下,站起身,照著狀子念,聲音不大:南瞻部洲東土國蒲圻縣宋家村土地神狀告刁民胡想財……

判官厲聲道,大聲念。

胡想財的靈魂提高了嗓門:南瞻部洲東土國蒲圻縣宋家村土地神狀告刁民胡想財設圈套巧取不義之財。

現具狀陳述事實如下:同治13年4月14日上午,刁民胡想財邀約兄弟胡迷財、胡得財到宋家村宋老頭家收苧麻,趁宋老頭和老伴只顧交麻過秤,人手不夠照看不全之機,將他們家樓上的苧麻盜走2000多斤,使這對古稀老人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白白受損。

刁民胡想財連老人都下狠心欺詐,真是喪盡天良。小神特此具狀,懇請鬼判殿判官據此羈押、審判刁民胡想財,並治以重罪,毋使再返回人間為害。稽首。

胡想財的靈魂念畢,將狀子置於殿前桌面,又返回來撲騰跪在地上。

判官說,罪魂胡想財,狀子中列舉你的罪狀是否屬實?

胡想財的靈魂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點頭。

判官望著列位陰官講,罪魂胡想財在陽世作惡多端,心狠手辣,單憑他與同夥設圈套盜走幾十歲老人家的財物這條罪,就該打入地獄。

一位鬼卒畢恭畢敬地講,請問判官,冥府共有十八層地獄,每一層地獄又有十六個小地獄,罪魂胡想財該打入何種地獄?

判官略加考慮,便回話,罪魂胡想財都是一雙手在作惡,我看,將他推入斷手地獄受刑。

胡想財的靈魂開始哆嗦,心裡懼怕便大聲地叫,判官,饒命啦!饒命啦!……

判官說,你尚未領刑,就如此恐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遂一揮手,釋出命令,推下去。

只見鬼卒將鎖鏈一甩,就套住了胡想財的靈魂,繼而押出鬼判殿大門。

這天早晨,胡家莊胡想財家宅一派寂靜。

胡想財一覺醒來,感覺身子疼痛非常,特別是一雙手腕火辣辣的發燒。他定睛一看,它們已腫脹得像包子,用指頭一按一個凼兒;指頭離開,那凼兒馬上又彈起來了。

胡想財不解地自語,我身上手上被什麼咬了嗎?便拱起手肘掀開被子看,被裡單子上什麼也沒有,頗感疑惑。他想爬起來,稍微一動,不是手痛就身子疼。他咬牙切齒地數落,真倒黴!於是大聲地叫,媽——

一會兒一個老媽走過來。也就是胡母——他的母親。胡母問,想財,喊我幹嗎?

胡想財勉強支撐著身子,屁股靠著床頭擋板坐起來,把一雙腫得如包子的手腕伸過來說,媽,我不知怎麼搞的,一夜之間,就成了這個樣子。

胡母駭然,連說幾聲怎麼搞的?又拉著胡想財的一隻手腕看,可剛剛一碰上他就哎喲叫痛。胡母只好放棄,非常焦慮地出門叫來老伴。也說是胡父吧!

胡父正在洗臉,手裡還拿著毛巾尚未抹擦完長滿絡腮鬍子的臉面,他也無心抹擦,走近床沿,盯著胡想財的那雙腫脹的手腕瞧,甚至奇怪地發問,兒呀!這是什麼搞的?

胡想財說,爹,我怎麼知道?睡了一晚上,就成了這個樣子。

胡父猜想道,莫非是蜈蚣爬了你的一雙手腕?目光還不停地打量,繼而發出經驗性的感慨,這又不像蜈蚣爬了的,要是蜈蚣爬了,手上會出現燙火樣灼傷的印子,可是你的手上沒有那種印子。

胡想財用左手肘摁一摁腰身,悲慼地說,我身上也痛。

胡父就伸手輕輕掀開胡想財的背心,背部出現一條血印,讓胡父心痛又恐懼。

胡母站在旁邊也看到了,驚駭地說是,哎呀!這背上面像被人用鞭子抽打了一樣。

胡父睜大眼睛,上看下看,左瞧右瞧之後問道,昨晚有人進來嗎?

胡母答道,沒有人進來,我早晨開門,見屋裡前門後門前窗後窗,好端端的,沒有人動過,再說屋裡也沒有失東西,哪裡會有人進來?

胡父說,那就怪了,想財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胡想財說,媽,我聽你一說,還真警覺起來了,昨晚是不是有人進來打了我?並且手指牆邊土甕接道,爹媽,你們倆哪個開啟它看看,裡面放了8000吊銅錢,數一數,看差是不差。

胡父轉過身走近牆邊,揭開土甕蓋子,一手抓住甕口,一手托住甕底,掉轉頭一倒,嘩啦啦,蹦出一大堆銅錢,蓋住的地面約有一個籃盤大。

這時,胡父蹲在地上數錢,胡母也蹲在地上數錢,各數各的,暫時不管胡想財的病況。才一盅茶工夫,二老將各人數的銅錢調了個數。胡父便站起身望著還坐在床上的胡想財說,剛好8000吊錢,不差一文。

胡想財陰陽怪氣地講,那就奇怪了,昨晚沒有人進屋,我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胡母猶感恐怖,湊近胡父低聲地講,莫非他是被鬼打了?

胡父素來是無神論者,瞪她一眼,大聲地說,哪裡有鬼?現在只有在村裡叫兩個有力的漢子,用擔架把胡想財抬到蒲圻北門治跌打損傷的門店去治療一下,看麼樣?

胡想財說,爹,從8000吊銅錢中拿出幾百吊錢來給我治病,剩下的錢一向裝進土甕,封好口子,媽媽在家一定要看護好,這是我和胡迷財、胡得財一夥收購苧麻賺來的錢,錢還沒有分給他們,他們想今天或明天分給他們,看來暫時分不成,待我這雙手治好後,再考慮這件事。

胡母說,這麼多錢,我一定會看護好的。

胡父從銅堆中找到了幾捧錢,多餘的一向塞進土翁。

胡母也過來幫著塞進土甕口子,直到地面上不留一吊錢了。

胡父便出門,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叫想財,你堅持一會兒,我去村裡叫兩個有力的漢子用擔架抬你到縣城去看病。

胡想財“嗯”一聲。

胡母則走出這間廂房做一碗帶湯水的麵粉疙瘩,送到床前用調羹勺餵給胡想財吃。

胡想財說,媽,我嘴臭,舀碗水我漱了口之後再吃吧!

胡母說,好!遂將一碗麵粉疙瘩放在床邊的矮桌上,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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