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的確起了個大早。

陸行舟第一次親眼看萬星穿專業的騎手服。

皮質手套,高筒騎行靴。普普通通的一身黑色連體皮革,厚實堅韌,把身材勾勒得更加修長。

眉頭下壓,目光銳利,雙唇緊閉,鷹隼一般。

雙手抱胸靠在小翅膀的後座上,一條長腿支起,姿態鬆散,又隱隱蓄勢待發。

哪怕髮型是溫婉的麻花辮,還扎著蝴蝶結,但整體看上去居然極其兇悍,很不好接近的樣子。

陸行舟的身影出現在萬星的視線當中,她面容一變,笑起來,招招手。

春暖花開,慈祥寬和,氣質往奶奶輩走。

“晚上睡得怎麼樣?”

陸行舟高舉著手機,急切道:“還不錯——萬星,再把剛才的姿勢擺一下嘛。”

萬星眨巴眨巴眼睛,把胳膊重新抱回去:“這樣?”

“兇一點。”

萬星撓頭:“啊?”

陸行舟咔嚓一下抓拍。

嗯,也漂亮。

一條街上很多摩托車,紅黃藍綠的,估計都是選手。

萬星載著陸行舟悠哉地蕩去比賽地點。

陸行舟雙臂虛虛環繞在萬星腰上,兩具身體中間空了好大一塊。

他盯著這塊空擋,看了又看,很不得勁。

萬星沒有拉著他的胳膊,讓抱緊點,別掉下去。

畢竟是龜速行駛。

堵車。

陸行舟問:“你以前比賽會遇到堵車嗎?”

萬星略一思索,娓娓道來。

第一次錯過比賽,感覺天都塌了,邊騎邊哭著回去,噙著眼淚看不清路,摔了一跤,好幾天只能單腳跳,怪累人的。

後來又錯過兩次三次,她怒購一頂帳篷,在賽場外安營紮寨,誰也堵車不著她。

“保安不趕你嗎?”

“大部分情況下不趕,趕的話,我就把帳篷收了,換個遠點的地方,打游擊。”

萬星哈哈地笑,神態輕鬆。

陸行舟捧起她小尾巴似的麻花辮,摩挲起來。

他知道的,只是他想聽她親口說。

第一回錯過的比賽由幾個大型俱樂部聯合舉辦,那是她渴盼已久的出頭的機會。

當時通往比賽場地的道路出了車禍,兩輛汽車相撞,都冒了煙。萬星若另選道路,還完全來得及。

現場有兩個醫學生,傷員卻有三個。萬星作為掌握了急救知識的人,在紛亂的現場進行了幾秒激烈的心理鬥爭,最終選擇解下頭盔,自願站出來給傷員做心肺復甦。

後面有好心人接替了她的位置,她才得以脫身去比賽。可惜,還是差那麼五分鐘。

這些是他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她還摔了跤。

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剛剛因為救人而錯過了自已好不容易拿到資格的比賽,抱著血淋淋的膝蓋坐在路邊,淚眼婆娑的,會想些什麼?

萬星感到後背一重,有顆大狗似的腦袋拱來拱去。

“我如果早生幾年,一定不會……”

萬星輕輕地打斷了他:“如果你早生幾年,我們就遇不到了呀。”

陸行舟不做聲,把她的麻花辮在手上繞緊又鬆開,像在牽一條紅線。

龜速挪到目的地,陸行舟拿著門票進了觀眾區,萬星則熟門熟路地做賽前檢查去了。

陸行舟在群裡發了條訊息,某塊區域齊刷刷地舉了手,三十個,不多不少。

“狂想曲?你就是狂想曲?”

陸行舟道:“如假包換。”

如假包換的“狂想曲”被大家用稀奇的眼光看著,很快圍繞著萬星聊得熟絡。

他們問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你到底和萬星什麼關係?”

熟人?

放屁!

粉絲裡百分之七十是中年人,都是那個年紀過來的。

什麼熟人能一起晚上散步,還能被親手套上髮圈?

那可是萬星的髮圈!回回比賽都要扔給粉絲的!

“機緣巧合認識的,住得近。你們看檢查出口,萬星出來了。”

陸行舟語速很快,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走。

萬星推著車站在賽道邊,脊背挺直。

她已經戴上了黑紅的頭盔,覆蓋面部,遠遠望去,宛如一團地獄烈火。

粉絲激動起來:“小翅膀!萬星還騎著小翅膀!”

有人擔心:“小翅膀年紀也大了吧?效能還好嗎?”

“什麼年紀大?小翅膀年輕著呢。”

一名臉蛋圓圓的女人反駁,她似乎是拖家帶口來的,剛才舉起的三十隻胳膊裡,有一條是胖乎乎的小肉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也混在裡面。

她的丈夫不好意思地朝陸行舟笑笑:“我兒子也在群裡,他可是答對了所有題目才進的哦。”

爸爸媽媽又要講兒子曾經睡在萬星懷裡的故事了,小男孩羞澀地笑。

大人逗他:“你以後也當賽車手好不好?到時候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小男孩晃著腿回答:“我想萬星姐姐喜歡我,我想跟她結婚。”

“哈哈哈,可是你們差好多歲啊!”

“那能不能讓她等我一下?我馬上生日了,又長大一歲,很快的。”

童言無忌,又一陣鬨堂大笑。

大約是小孩天然想要接近哥哥姐姐,這名“小情敵”很快粘起了陸行舟。

他對自已被嘲笑的事情耿耿於懷,不忿地跟陸行舟說:“哥哥,我以後要麼和媽媽結婚,要麼和萬星姐姐結婚。”

陸行舟笑眯眯地捏著他肉嘟嘟的胳膊,肯定道:“嗯,有眼光,很有眼光。”

誰能不喜歡萬星呢?

不喜歡萬星的都架在火上烤了。

——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賽前宣講完畢,賽手們在起跑線外一一找好位置。

場內氣氛逐漸嚴肅而緊張,警戒線以外的談話聲也小了很多。

比賽時間越發逼近,很多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開始關注起賽手的狀態。

此時,氣氛已經轉向燒心的焦灼了。

“哥哥。”小男孩拉住陸行舟,“你好緊張。”

“……是嗎?”

陸行舟互相搓了搓僵硬的手,好像是有點。

“嗚——”

尖銳的提示哨音劃破天際。

發令員嘴裡含著哨子,站上了槍臺,左手抵住耳朵,右手持發令槍呈45°朝向圓形黑板。

“砰——”

這一聲響,跟把他打了個對穿似的,心臟死死地緊縮起來。

而賽場內的選手們,個個都如同離弦利劍般衝出。

發動機連成一片動人心魄的野蠻吼叫。

二百米大上坡,坡度30°往上,聽上去就夠瘋狂的了,等真正衝上去,才發現實際只會更瘋狂。

零散的人加速不夠,根本沒能繼續往前,不得不倒退下去,狼狽掰著車頭保持平衡。

還有些一下子太著急,衝太快,身體往後甩,帶歪了人與車的重心,摔出去了。

不過更多人還是專業的,基本上呈現金字塔佇列,過了第一關。

陸行舟鎖定萬星。

她在中間的位置,似乎並不著急,陸行舟懷抱著全然的信任,勉強壓下焦急。

下坡,失重感陡然襲來,車頭的控制難度再次提升。

正如萬星所料,大部分人空滑,少數人提一檔。

她眯起眼睛,聽著石子撞擊在護目鏡和皮衣上的聲音,舔了舔嘴唇。

壓低身體,手指一撥動,擰下油門。

血液,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久違地。

連跳二檔。

排氣管內,未充分燃燒的可燃混合氣迅速形成高壓氣體往外噴出,發出伴隨著濺射火星的爆破聲,拉出一道火藍與橙紅。

熟悉她的粉絲都知道,這是萬星初始發力的標誌。

人與車,渾然一體的黑色,化為徹底的閃電,猛虎下山、黑豹出林,嘯叫著在一瞬間超越了四五個人。

下坡不停,檔數再跳。

三級。

速度猛然提升到一個可怕的程度。

哪怕不是下坡,這樣恐怖的提速鮮少有人敢去嘗試。

車頭有哪怕一點細微失控,視線捕捉能力遜色那麼一點……賽中車禍不是說著玩玩的。

而萬星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成為業內頂尖,剛好,靠的就是掌控力和觀察力。

萬星的比賽很具有觀賞性。

她在跳舞。

火焰是她的絲帶,摩托是她的雙腿,皮衣是她的衣裙,頭盔是她的王冠。

死亡擺尾,那是她可控又迷人的律動。

提速,提速,再提速。

後輪逐漸抬起,有三十厘米。

她稍微做出個推舵的動作,前車輪一跳,後輪胎便輕盈地落下,車身優雅地左右劃了兩下,穩住了。

再次超過三個人,遊刃有餘。

兩邊都是叫喊嘶啞的人群。

陸行舟看著大螢幕上的畫面。

太驚險,太驚豔。

有了前面的優勢奠基,六公里的競速簡直是碾壓。

這麼完美的壓彎,拿什麼被趕超?

老粉們舉著拳頭,熱淚盈眶,嚎叫著告訴被黑馬震撼的觀眾。

那是萬星。

他們的萬星。

是硬派的技術流萬星。

是可以在十分鐘之內拉爆所有人的萬星。

摩托車上的萬星,彷彿重新撿拾起她的靈魂。

那段原始的越野路段,讓她回到十多年前的荒涼小路。

一次起飛,兩次起飛,三次起飛。

獅鷲、野象。

鋼鐵、武器。

聽不見任何人的加油吶喊,也聽不見洪雷般的嗡鳴。

她只聽見她的心跳。

血液要燒得幹了,輪到靈魂當做柴火。

當就當吧,她管不著太多了。

只要贏。

砰砰——砰砰——

輪胎下地面的觸感陡然平滑起來。

衝刺時間到。

砰砰——砰砰——

一公里。

她衝過了終點線。

——

萬星死死地扣著剎車,滿身飄著虛浮的流動感,彷彿才從太空中下到陸地,面板繃著。

心臟有種超負荷的緊壓。

顫抖的手指用力按了很多次,才解開頭盔。

她把頭拔出來,氣喘吁吁,髮絲披散,喉頭甚至有絲絲血腥味。

瞳孔還沒有焦距,她開始解自已的髮圈。

這是個全然本能的動作。

等她拿著蝴蝶結,在刺目的陽光下努力睜開眼睛,卻沒有人向她舉手。

啊……原來是這樣,她差點忘了。

瞳孔逐漸恢復,腳下發軟。

“萬星!”

一隻手舉起來。

萬星順著看去,看到陸行舟的臉。

他滿頭大汗,喜悅自豪,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嘴巴開開合合,似乎向她討要著什麼。

他也在太陽底下,很醒目地泛著一層柔光,似乎是鍍著金邊。

臉頰帶有劇烈奔跑後的紅暈,虎牙尖尖的。

陽光經過白雪,反射在黑眼珠上,閃著極亮的高光。

他的眼睛裡,全是她,滿滿當當。

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蝴蝶結。

萬星,我要蝴蝶結,給我吧?

他執拗地重複。

如此懇切。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趕來,向她舉起手,接著,四周的人也山呼海嘯般大喊著。

“蝴蝶結!”

陸行舟終於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擠得不知所蹤。

“萬星!蝴蝶結!萬星!”

萬星聽見了。

她向人群裡扔了蝴蝶結。

大家歡呼著去爭奪。

萬星依舊怔愣在原地。

酥麻缺氧的感覺,攀爬上四肢百骸,某種奇異的情緒,在心臟中間破土而出。

嫩綠的芽兒,紮根,又開花。

陸行舟的臉,一遍一遍,在腦海裡閃過。

清晰、鮮活。

相處三年後,她好像……一見鍾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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