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談個正常戀愛會死啊?(4)
萬星的麻花辮被她繞了個彎,尾巴塞在頭盔裡。
陸行舟輕輕地用臉頰去磨蹭她的頭髮。
柔順、光滑、香噴噴。
他感受著手臂傳來的觸感,非常滿足與安寧。
風在呼號,被頭盔隔絕開來,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有那麼一瞬間,希望摩托車不要停。
讓他們在荒涼的夜色裡永遠行駛下去,就兩個人,什麼也不做,等兩顆心臟慢慢融化到一處。
“到了,是這裡嗎?”
萬星一條腿撐住摩托車,打量著破舊的小區入口。
入口很窄,大敞著,沒有保安,隨意進出。
陸行舟不由抱得更緊些。
“……唔。”
萬星拍拍他的胳膊:“好吧,幾號樓?我再往前送送。”
陸行舟比了個“一”。
他成功把相處時間增加了五秒。
“自己回家吧。”
陸行舟慢吞吞地下來,把自己的頭盔解開還回去。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
萬星想,小朋友回家還能洗個熱水澡,吃個夜宵,然後鑽進暖烘烘的開著電熱毯的被窩睡覺,最好別做噩夢。
不過,在孩子入睡前,家長得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是否受到長期霸凌。
嗯……他似乎不想提起父母。家裡有變故麼?
……會管管的吧?
如果換做自己是家長,看到小孩慘兮兮地跑回家,會心痛死。
萬星掉頭離開,才開到小區門口,速度突然減慢。
果然,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她還沒來得及停穩,陸行舟便踮起腳,大大張開雙臂,擁抱了她。
她不得不彎下腰去。
拉開面罩,她看見他起伏很厲害的胸口。
白色的水汽從他嘴裡撥出,一團一團,鼻子和眼睛都微微地紅了。
萬星迴一個擁抱,摸到了塊塊凸起的脊骨。他的衣服很薄,似乎就是一件單衣,加上校服風衣。
他很用力,彷彿抱的是一縷煙,拼命要抓在懷裡。
萬星拍著小朋友的後背,輕輕搖晃,好像在安撫嬰兒。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有幾秒。
“好啦,我也要回去了。”
她先鬆開手,揉了揉他唯一沒什麼傷的下巴。
小朋友失落地把雙臂垂下,雙手揉著褲縫。
【好感度:11。】
陸行舟目送她疾馳而去,不見人影,甚至再也聽不到摩托車的轟鳴。
揪起衣領,聞她殘留的餘香,轉身進入居民樓。
書包還丟在小巷,他決定明天上學時順路拿走。
今天……今天還是先應付應付那喝不死的爹吧。
他摸黑爬上六樓,屏住呼吸,敲了敲門。
“吱呀——”
門立刻開了一道縫。
陸盈晴站在黑漆漆的家裡,咬著下唇,見到陸行舟的臉,才如釋重負般哽了一下。
她比劃一個“喝”的姿勢,接著雙手合十放在耳邊。
意思很簡單,爸爸睡覺了。
引申出來就是,你不用捱揍。
陸行舟輕手輕腳地進去,帶上門。
爸爸昨天睡著涼了,今天吸取教訓,在自己的大房間睡,還難得開了空調。
陸盈晴開著客廳電燈,又點了根蠟燭放在大房間外,坐在地上寫作業。
為了蹭一蹭漏出來的暖風。
她用手細細地撫摸弟弟新添的傷痕。
尤其是頭上,居然還縫了針。
陸盈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用顫抖的聲音低低問:“又是誰做的?”
陸行舟撥開她的手,好脾氣般笑笑,拿過陸盈晴的鉛筆,在她的草稿本上寫:今天遇到好人了,帶我去醫院呢。
陸盈晴的注意力卻不被他矇混轉移:“你知道誰打的你?”
陸行舟快速地眨著眼睛,低下頭寫:不要擔心。
不擔心?開什麼玩笑?
她曉得自己沒能力去幫弟弟,但至少……至少……
他們總是稀裡糊塗地被生活摔打,總是不明就裡地遭受惡意,彷彿無形的命運非要他們崩潰,非要他們去死不可。
可他們生來就是野草,踐踏和碾壓都咬牙抗住,暴曬與洪澇都掙扎求存,苦澀的汁液淌在地裡,還能捂住傷口催眠自己說“不痛不痛”。
野草不會反抗。
野草的要求很少很少。
她不過想知道,踩在頭頂的,到底是誰的腳。
陸行舟寫下三個字。
楊熠澤。
——
陸盈晴一晚上沒能閤眼。
她定定地注視天花板。
黑暗裡,天花板上似乎遊走著各色的鬼臉怪物。
它們時刻準備著,一擁而上,將她撕碎。
她靜悄悄地打了個哈欠,眼淚從眼角滑進發鬢。
她思考著,去醫院縫針,要多少錢。
他們從來沒去醫院縫過針。
陸盈晴有點後悔自己選擇了上學,也許當時自己初中畢業就去工作,會比現在擁有更多的錢。
她可以到美甲店當學徒,理髮店也可以,每個月都有兩三千塊拿呢。
她自己少吃點,不買衣服,可以剩下好多好多。
這剩下的好多好多,拿出來點,就足夠還上醫院縫針的錢。
還有楊熠澤。
不上學,就遇不到楊熠澤了。
她現在對這個男生有種本能的懼怕,疊加上對他媽媽的懼怕。
陸盈晴不會不自量力地認為,人家是看上她了。在人家眼裡,自己或許就是條小貓小狗,手一招,喵喵汪汪地叫,翻肚皮,有意思呢。
她不自覺地捏起袖口,沒生氣,而是感到腹中飢火狂亂地燃燒。
好餓。
快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
睡不著。
只好就這麼餓著。
等生物鐘提醒快到五點了,她便睏倦地鑽出沒有熱氣的被窩,在茶几上尋摸著硬麵包。
一拍包裝袋,沒了。
拿出兩個空碗,一碗放一點碎麵包屑,拿出保溫杯,倒出已經放涼的水沖泡。
哦,應該燒水的。
她迷迷糊糊地拍了拍腦袋,去搖醒沙發上的弟弟。
沒反應。
陸盈晴把他的毯子往下拉了拉,弟弟轉過來的臉上泛出病態的紅暈。
完蛋。
陸盈晴的瞌睡蟲嚇沒了,用手量了量兩人額頭的溫度。
似乎是低燒。
陸行舟把兩枚勳章都花出去了,才將高燒轉成低燒來著。
他勉強爬出被窩,喝著冷水泡的麵包屑。
泡開的麵包屑口感和爛紙一樣。
陸行舟和陸盈晴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在家休息的事情。
病人待在家裡,尤其是還有個爸爸,會更危險。
洗漱完畢,陸盈晴再次摸了摸他的額頭,翻箱倒櫃地找藥。
找到一些名字拗口古怪的,看效果不治發燒。
為數不多認識的感冒藥還過期了。
陸盈晴燒了熱水,讓陸行舟喝下去。
她問:“還能走嗎?”
陸行舟燒得略有昏沉,不太聽得見。陸盈晴問了好幾遍,他才遲鈍地點點頭。
出門,寒風一吹,兩個人都渾身冰涼。陸行舟頭重腳輕地跟著陸盈晴走。
陸行舟已經很久很久沒生過病了。無法控制身體的虛弱感令他不適。
路過小巷,陸行舟還記得拿書包。
書包比上回更加破舊,開線了,拉鍊也壞了。
他學著陸盈晴的樣子,把書包抱在懷裡擋風。
陸盈晴蒼白地說:“加油。”
“嗯。”
——
陸行舟一到教室,就趴在桌子上。
王若飛把眼睛瞪得和昨天那樣大:“你又怎麼了?”
陸行舟虛空拍了拍傷口。
當然是又被打嘍,難道還能自己摔成這樣啊?
他喜歡教室的溫度,讓人昏昏欲睡。把臉埋進寬大的校服裡,很快就半夢半醒。
老師對他的包容度很高,早自習睡覺也是可以的。
王若飛在老師從過道邊路過時試圖吸引注意:“王老師,王老師,陸行舟他……”
“睡覺?沒事,不管他。”
“不是這個,老師,他好像發燒了。”
班主任推了推陸行舟的肩膀。
陸行舟抬起頭來。
班主任光看眼睛,就知道他大概是發燒,連忙把人喊到辦公室去。
——
辦公室。
“陸行舟,用這個量一下體溫。”
陸行舟接過班主任遞來的體溫計,夾在腋下。
“記得多穿點衣服。”
陸行舟點點頭。
十五分鐘過去,拿出體溫計,37°9,確實是低燒。
班主任道:“這樣吧,我聯絡你家長把你接走,今天先不要上課了。”
陸行舟拿出小冊子,指給老師看:別,他打人。
“你生病了他也打你嗎?老師替你和他說說,行不行?”班主任皺眉問道,“我很早就想問了,臉上和頭上這些,也是家裡人打的嗎?”
打的。
謝謝您,不要。
不是,其他人打的,沒關係。
班主任沉默幾秒,在工位抽屜裡翻出布洛芬:“來,先吃這個,你休息夠了再回班。”
辦公室比教室更暖和,更安靜,味道也更清新。
看著陸行舟把藥吃掉,她才離開,去管理班級早讀。
陸行舟搬了個小凳子,趴在辦公桌的一角,很快打起微微的小鼾。
他睡過了兩節課,回到班級去。
有些人比較好事,從後面戳他,問:“哎,你最近怎麼了?和人打架嗎?聽說你昨天還和楊熠澤打架呢。”
訊息經過半天的發酵,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
絕大多數人不認識陸行舟和陸盈晴,但一定認識楊熠澤。
陸行舟拿過紙寫起來:都是別人打我,輪不到我打別人。
好事者卡了殼:“呃呃——也是……”
所以說,的確是楊熠澤欺負人家?
嘶,沒道理啊,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啊。
“聽說當時還有個女的?”
陸行舟瞪他一眼,對其中濃厚的八卦意味表示不滿:我姐,親姐。
寫完,摘下助聽器,開啟免打擾模式。
——
體育課,是學生們難得的放風時間。
一般男生喜歡打籃球,女生聚集在一起聊天。
陸盈晴坐立不安地被圍在中間。她從沒這樣受歡迎過。
“陸盈晴,昨天食堂裡怎麼回事啊?”
“陸盈晴,那個被打的人是你的誰啊?”
“陸盈晴,楊熠澤為你打人了?”
陸盈晴一聽,大聲反駁:“什麼呀!是我弟弟幫我打的他!”
她被自己的大聲嚇了一跳,隨即囁嚅著解釋:“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叫的……”
“快講快講!”
“都是我的錯。”陸盈晴蔫頭耷腦地說,“我在角落吃、吃飯呢,他忽然坐到我對面,問我能不能把頭髮掀起來給他看……”
“啊——”
一片驚呼。
“然後呢?”
“我、我哭了。我弟弟正好路過,以為他欺負我,就、就打了。”
“呀?他不會解釋呀?”
“我弟弟耳朵不好。他打架前把助聽器摘下來了,聽不見。”
有個女生髮現盲點,直接上手把陸盈晴的頭簾掀起來,十分驚喜地說:“陸盈晴!你這麼好看!幹什麼遮臉呀?”
陸盈晴感到臉皮上充了血:“我……我我我……”
“真的耶,她睫毛又濃又密的。”
“歐式大雙!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歐式大雙!”
“面板超好!沒有痘痘!”
她們都沒料到,班上的透明人女生居然是個美女,很有發現寶藏的興奮。
那個掀頭簾的女生為她整理好,蓋棺定論道:“好了,都是楊熠澤的錯,不是你的。”
陸盈晴從耳朵紅到脖子根,感覺比楊熠澤誇她時還要害羞。
楊熠澤又不是香餑餑,所有女生都喜歡。
而喜歡他的一大半女生裡,就只是喜歡,沒有想過深入發展,更沒有付諸行動。
很多人的態度是:偶爾看看臉就行了。
而且,甭管如何,陸盈晴可是他們自己班上的人,楊熠澤又不是。
大家強烈建議陸盈晴把那該死的頭簾剪短些,至少露出眼睛來。
陸盈晴忽然不太笑得出來。
她……沒有錢。
家世帶來的自卑感與受到誇獎的自傲感急劇地碰撞著。
她想自己其實沒什麼可誇的,是大家心地善良,才安慰自己。
“別駝背。”有人拍了拍她的後背,笑著說,“駝背就矮一截。”
駝背,就矮一截。
她下意識挺起來。
自己……自己……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吧?
雖然這點可取之處,並不能給她的生活帶來改善。
——
“砰砰砰。”
王若飛看向窗戶。
楊熠澤笑眯眯地站在走廊外,死死盯著陸行舟。
昨天,那群人給他發訊息,說這小子把他們當狗遛,跑得不快,就是抓不著。
陸行舟也朝他笑。
又無辜,又挑釁。
對不起啊,沒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