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倒（5）
“喲，爸，你在家啊。”
中午剛回到別墅，陸行舟發現自己的便宜老爹坐在客廳裡，滿臉陰沉。
“孽障！你今天干什麼去了！？”
陸行舟心道哪有正常人他媽是這麼罵人的，這古文拽得沒著沒落，玩兒似的。
“不幹嘛啊，上班唄。”
陸宏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氣得肝疼，指著他鼻子罵：“為了追個女人，你連臉都不要了？當眾被打，很光榮？啊？”
嗓門巨大。
陸行舟撥開陸宏的手：“氣大傷身。”
說著抽了兩張紙嫌惡地擦了一下臉，就要轉身去衛生間洗洗。
“站住！”陸宏又在吼，今天他被死對頭嘲諷得要發瘋，想趁著妻子宋琦出去的時候回來教訓兒子一頓，沒想到被始作俑者又氣了一次。
“幹什麼。”陸行舟無奈一攤手，“我做的離譜事你還沒習慣嗎？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別搞得像天塌了似的。”
陸宏聞言頓時露出一絲茫然之色。
陸行舟趁機溜進自己的房間洗臉，有錢人的房間，配有單獨的衛生間是基操。
說起來也真是啃老徹底，都沒搬出去住，他弟弟都出去了。
啪嗒。
陸行舟把門反鎖，隔絕陸宏暴跳如雷的叫喊。
吃了一上午的惡臭狗糧，陸行舟還能保持基本理智和便宜老爹來一次愛的對話，真是……
“叮呤當”
成就：不孝子。
簡介：老爸做夢都孝醒。
開啟電腦，螢幕非常乾淨，桌布也中規中矩，跟陸大少爺的脾氣完全不相符合。
陸行舟懷疑地開啟各個資料夾，什麼也沒發現，他不是很懂電腦。
【檢測隱藏檔案，是否開始？】
“是”
【消耗半個勳章，隱藏檔案開啟。】
電腦空白背景的一角，像白色的布一樣，慢慢顯現出被攥緊的褶皺。
“......”
接著，彷彿存在一個即將來到表演最精彩部分的魔術師，猛然把白布拉開，陸行舟甚至聽到了“嘩啦”一聲的音效。
“……”
他確實被顛覆了三觀。
各種意義上的。
陸行舟，你不是人。
我說的不是自己。
但陸行舟你真噁心真不是人！
這種影片是能儲存下來的嗎？啊！？
“叮呤當”
成就：是秘密。
簡介：黃的。
特地花勳章篩選有沒有重要資訊，結果一個都沒有。
刪了刪了刪了。
傻逼。
靠。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陸行舟的高血壓就沒降下來過。
他點開醫院官網，給自己掛了個精神科。
長舒一口氣，癱在電競椅上。
......
沉陽如血，打在進心理諮詢室的暖黃色地毯上。
這種混合的顏色讓她聯想到些什麼，本能感到不適，心裡計劃著兩天找院長說說，撥點款把所有諮詢室的裝修換一換。不然這個點病人來一趟恐怕都得致鬱。
不習慣用電腦的老主任埋頭寫著評估，頭也不抬。
“瀟瀟，下面還有病人嗎？”
她正好在一旁幫主任把一位病人的資料整理好，看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本。
“最後一位。”
咚咚。
敲門聲響起。
她挑起一邊眉毛，開啟了門。
門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帶著金絲眼鏡，笑容溫和斯文。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明暗交界處，立刻盯著她看，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可笑容沒有一點變化，是陌生人之間疏離的禮貌。
“您好，我找倪展倪醫生。”
老醫生抬起頭，兩條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抬起手做了個手勢，慈祥和藹地道：“坐吧。”
陸行舟依言坐下。
“介意旁邊有人麼？”倪展重新拿出一疊紙，態度像是在拉家常。
陸行舟搖了搖頭，陳瀟瀟於是關上門，拿了紙和筆坐在稍遠的沙發上，盡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她多少沾了點老師的習慣，不是很愛用電子產品。
“可以和我聊聊一下最近的情況嗎？隨便說說什麼都行。你放心，現在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問題，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陸行舟笑容溫和，但眼神閃爍不定，欲言又止。
倪展笑了笑，隨意一攤手：“請相信我的職業操守，我會把我們談話的內容一直帶到棺材裡去。”
對面的年輕人面容慢慢鬆動，眼眸稍稍低垂，笑容裡帶著一份靦腆的羞意，不好意思地說：“我愛上一個女孩，但是她很討厭我......”
陳瀟瀟的筆打滑似的，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
如果她記得沒錯，自家老師好像沒有把業務拓展到戀愛諮詢上去啊？
陸行舟欲蓋彌彰般咳嗽一聲，倪展仍然作認真傾聽狀。
“她太討厭我了，不相信我是真心的。”陸行舟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我愛她，卻沒有任何辦法接近她，沒有任何可能和她親近。意識到我和她的後半生很可能是兩條平行線之後，我……”
他聳著肩膀，面上流露出無奈。
倪展身體前傾，作出關心的表情：“這樣啊。方不方便告訴我她討厭你的原因呢？”
“我有過很多任女友。”頓了頓，他微笑著補充，“很多很多，有的甚至只是情婦而已。”
頂著斜後方突然射出的銳利目光。
“再遇到她之前，我以為我不會有愛情，於是虛情假意地向各色各樣的女人說了各色各樣的情話。
“沒想到等遇到她之後，我丟盔棄甲、墜入愛河，然而已經沒有新的情話可以對她講，沒有與之前追求其他女人不同的方式追求她。
“即使在我心裡，她是最特殊的，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明明白白告訴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她與我之前看上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試圖把真心掏出來，可我的真心好像本來就是爛泥。”
狼來了的故事。
倪展不著痕跡地觀察他的表情：“你怪不怪她？”
“不怪。”陸行舟笑著搖了搖頭，“只能說是我應得的，是報應。”
倪展卻沒有接著這個話頭繼續問下去：“雖然這麼說有點冒昧，但是，孩子，你能試試把笑容收起來嗎？”
“什麼意思？”陸行舟沒有生氣，摸了摸自己的臉笑著反問道，“我笑起來太難看了？”
“這倒沒有，我只是有些奇怪。”
“……”
倪展柔和地微微一嘆：“孩子，不要怕，我永遠站在你的一邊。
“……醫生，你知道嗎？她騙我有男朋友。她騙我，還打了我。”笑容一點一點收起，拳頭一點一點攥緊，“可是憑什麼呢？我是個人渣，那男人又好到哪裡去呢？她嫌惡我的慾望，卻愛戀他的慾望。她厭棄我的愛意，卻珍惜他的愛意……這不對，明明我們才是……才是……”
笑臉，是你可以從頭用到尾的副本表情。
在微笑之下，任何情緒都能藏得無影無蹤。
微笑消融後，你看見什麼樣的臉都不奇怪。
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染上殘陽餘暉的地毯彷彿變成一攤粘稠的血。
倪展頓了一下，接著稍有顫抖地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幾個字，力透紙背。
大概將近十幾年前年前，倪展是警局特聘的犯罪心理顧問，是的，他上大學學社會心理學的同時兼修刑偵系的犯罪心理學。
因為從小心裡一直有個警察夢。
他從二十來歲當到四十來歲，確實遇到不少兇險的情況。其中有一個人，最讓他記憶深刻。
那人綁架了一個孩子，躲進一所爛尾老樓裡。他作為談判專家被派去與綁架犯交涉，一同前去的還有一名很年輕很優秀的警員。
當時也是這麼一個黃昏，血一樣的殘光從沒有牆壁的地方湧進來，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面上流淌，濃稠粘膩，滿懷惡意。
綁架犯在自己身上綁了炸彈，卻沒有在那個孩子身上綁。
綁架犯逆著冰冷的血陽，面容模糊不清。
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是夜裡覓食時受傷的食肉動物一樣，孤獨的、瘋狂的、絕望的，唯獨沒有迷茫。
和此刻的病人一模一樣。
談崩了，當然的。綁架犯沒想活下去，沒想讓來到這裡的任何人活下去。
當他的手指按向引爆器的那一秒，一直沉默的年輕警員突然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衝過去，一把推開了孩子，用強大的慣性把自己和綁架犯頂出空洞外。
那是五樓。
他們在落到一半的時候，炸成血花，一團一團砸在地上。
倪展幾乎顧不上那個膝蓋和手肘都在流血的小女孩，也不敢扒在洞口向下看看還有沒有完好的斷肢。
那警員自己還是個孩子，倪展把他當自家兒子看待啊。
他就這麼傻站在這裡，耳朵裡還回蕩著爆炸聲。當同事們上樓急促腳步聲愈來愈近，他突然笑出了聲。
笑那個綁架犯太蠢，竟然把唯一的炸彈綁在自己身上。
笑著笑著，突然眼淚就掉下來了。
太蠢了，他想，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從此以後，他辭掉顧問的職位，安安心心地做起自己的本職工作。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還能再次聞到那股令人作嘔味道。
蔑視人命也蔑視法律的氣味。
他多想問：“你是不是殺過人”。
但他沒有。
“我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既然生來是蒼蠅臭蟲，就不該圍著花朵打轉。本來遠遠看著她就應該滿足了，卻還想再靠近她一點點，至少讓她知道我的名字。
“本來靠近她身邊後就應該滿足了，但我卻想要她的笑，想要她的觸碰，想要她的親吻，更想要她的愛。”
倪展難得用強硬的語氣和病人說話：“控制自己遠離她，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軌跡，或者直接搬到精神病院裡來住，我給你開藥。別飲鴆止渴”
“你說得對，我確實在飲鳩止渴。但是，這杯鳩酒要是不喝，我就會先渴死。”
陸行舟突然又不笑了，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指尖，面無表情地碾了碾：“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控制住自己，醫生，我越來越喜歡拿刀了，我不清楚我會把誰帶走……”
陳瀟瀟一個哆嗦，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滑到這麼詭異的地方。
什麼病嬌啊，殺人啊，臨死墊背啊——刺激過頭了啊！！
她掏出手機，手指緩緩移動到一鍵報警上方，又生怕陸行舟突然暴起把手無縛雞之力的主任秒掉，一時間眼睛都不知道看哪裡。
倪展深深看了他一眼：“已經完全可以住院了，考慮一下？”
“謝謝，但是我不太接受。”
“這倒是個問題。”倪展回了一句，“——之前有看過其他心理醫生嗎？”
“有的。陳觀棋陳醫生。”
陸行舟突然向後看去，發現陳瀟瀟正愣在那裡。
“陳小姐，小時候我還看過你呢——你要報假警了。”
“啊？啊！”陳瀟瀟手忙腳亂地收起手機，小心翼翼地道：“抱......抱歉，我好像沒什麼印象了。”
“嗯，那時候你還小嘛。有一次治療完之後，陳叔去小學帶你，我和陳叔一起去的，他還給我買了冰淇凌。不過就那一次，我討厭人多的地方，之後就不肯再去了。”
“嚇！我完全沒印象。你這麼早就接受治療了嗎？”
“我又不是最近才發瘋的。把弟弟的小兔子踩死之後，我就發現自己不對勁了。”陸行舟擺弄著桌上的假花，“陳叔從來沒有放棄我，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正常人了。後面發生那樣的事情，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節哀。”
陳瀟瀟嘴角扯了一下，又像哭又像笑。
“我像個災星，是不是？靠近誰，誰就倒黴。”
“跟你沒有關係。”陳瀟瀟微微低頭，有點哽咽，“他治療了一輩子精神疾病，最後卻被患者殺死……”
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病。
陸行舟重重嘆了口氣，發自內心地感嘆：“是啊，誰能想到呢。”
話題就此打住，陸行舟拍了拍大腿，看上去心情不錯，對倪展道：“好了，我覺得你可以寫診斷報告了。”
“......稍微等一下，馬上好。不過，你比瀟瀟也大不了多少吧？你意識到自己不對勁並接受治療的時候是多大？”
“大概十歲？”他把頭往後靠去，呢喃著說，“沒敢讓家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