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和你在一起

滴滴、滴滴……

陸行舟轉著酸澀的脖子，終於有時間四處看看。他現在的身體實在是太孱弱了，幾乎與普通人無異。

而無論哪個普通人在半夜三點一刻被醫院的電話吵醒，被告知自己的老婆車禍進了ICU，然後火急火燎地驅車五小時到醫院，恐怕狀態都不會太好。

尤其是這個普通人剛剛完全脫離了輪迴世界的束縛，正準備第二天找分居了快三年的老婆複合的時候。

然而，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她的。

左邊是蒼白的牆壁，右邊是蒼白的牆壁，上面……上面是蒼白的天花板。鼻尖是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

滴滴、滴滴……

陸行舟目光下移，聚焦到自己緊緊握住的那隻手上。也是蒼白的，泛著死氣。

衛如雲的手是這樣的嗎？

他怔怔地想。她的手多好看啊，粉色的，怎麼……怎麼就這樣了呢？

滴滴、滴滴……

啊……好煩啊。

——

“啊啊啊好煩啊啊！”陸行舟一下子撲到衛如雲腿上，"結婚要做好多事情啊！"

衛如雲盤腿坐在床上，無奈地放下手機，使勁揉亂未婚夫的頭髮：“那你也可以不和我結婚嘍。”

“不行！”陸行舟拽過衛如雲的手，她的手五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圓潤，透出健康又活力的粉色。

他朝她笑，五官在透過窗戶的黃昏的餘暉中像披了層紗，柔軟得不像話。

“我要和你在一起。”

永遠。

——

陸行舟吻了吻那隻手，冰涼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死亡面前這麼無力了。只想祈禱煩人的心電圖一直響下去。

他順著那隻手看向它的主人，他的妻子。

她還是很好看。長長的睫毛鴉羽一般。還繞著眼睛長了一圈，又黑又濃又密，笑著眨起來的時候快把他的魂勾走了。

可他記得她的臉不是這樣的。她不該這麼蒼白，不該這麼死氣沉沉，不該不會笑不會哭，也不該在腦袋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還有眼睛，那麼清透的茶色瞳孔，就應該睜大向別人炫耀，而不應該安安靜靜地閉上。

滴滴、滴滴……

——

“大船，我們一畢業就結婚，好不好。”

明明是疑問句，可是衛如雲語氣十分篤定。

即將跨年，這對小情侶晚上在商業廣場溜溜達達，凍得縮頭縮腦的。晚上的商業街最好逛了，吵吵嚷嚷的，到處放彩燈，小吃也多。

他們買了一大袋燙板栗分著吃，吃得手心暖烘烘，嘴邊冒著一團一團白霧。

陸行舟抓起女友的手指頭哈了一口氣，包在手心，故意滿臉無所謂地說：“要不現在就把證領了？”

衛如雲輕輕踢了他一腳：“跟你說正經的。”

陸行舟低下頭，直直盯著她的眼睛：“沒鬧。”

天曉得，我現在就想和你結婚。可是不行，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準備。親愛的，稍微、稍微等等我。

——

陸行舟低下頭，輕輕地說：“衛如雲，你在和我鬧嗎。”

沒有回答。

親愛的，等一等我呀。

——

遠處在放煙花，一朵又一朵絢爛的色彩在墨色的天空

鋪開。

她抬起頭，茶色的瞳孔中倒映著他的臉和漫天煙火。陸行舟心裡彷彿立刻裝了一群活兔子，上躥下跳，左衝右突。

她的笑，鮮活生動，色彩明媚，以至於陸行舟能記一輩子。

——

陸行舟把另一隻手也覆蓋上去，開始唧唧歪歪說廢話，像以前一樣。

“欸，你不知道三點多從床上爬起來有多痛苦！飛機飛機沒票，高鐵高鐵沒票，好在高速公路還能通車，折騰死我了。”

如果換做以前，衛如雲要跳起來打他了，難為這麼詩意的名字。

但是現在她沒有。

她要死掉了。

要像雲一樣飄走了。

他驀然停住嘴，想勉強笑也笑不出來。

進病房之前醫生打量著他的神色，讓他不要太悲觀，說他們會盡全力救治傷員。

可陸行舟很清楚，如果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來看，衛如雲是無論如何也搶救不回來了。

無論如何。

他只是站在病房的門外，就能聽到生命流逝的聲音。這是長久以來與死亡相伴而練就的特殊技能。

他不去看衛如雲的臉，而是把頭側到一邊，瞳孔逐漸失去焦聚。

如果……用點玄學的東西可能就不太一樣了。

比如那枚“許願幣”。

但不到萬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用。不是捨不得，是不敢。這禮物的來歷實在古怪詭異。

這是主神送給他的。

就像是陸行舟一不小心跌進了滿是巨鱷的池塘裡，九死一生才快摸到岸邊。在爬岸爬了小半的時候，鱷魚突然咬住了他的褲腿往後拖了一下，又笑眯眯地推他上岸，臨別時還送了他一塊肉，揮著小手絹喊一句："下次再來啊！"

然後陸行舟回家路上就遇見一個快餓死的人，一看，還是自己老婆。

充滿了黃鼠狼與陰謀的味道。

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在腦子裡預演過各種情況，最後發現，一旦衛如雲挺不過去，失去了全部實力的他只能寄希望於這枚小小的硬幣，任由主神搓圓捏扁。

心緒遊離間，忽然眼皮跳了一下，一股極微妙的不好預感襲來。

滴——

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

……好像沒得選了。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陸行舟還是渾身一個哆嗦，腦袋發熱般“嗡——”的衝上血，接著四肢冰涼，四肢控制不住發抖。

他記得在第一次見到死人的時候自己就是這麼個反應，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陸行舟恍惚看著一群醫生開啟門，衝向病床，開始搶救。

有一個醫生大喊著下達命令，他喊了什麼陸行舟一點也不關心。

他似乎已經看到她的靈魂碎成一片一片消散。

陸行舟挪到一個角落，靜靜看著。

過了許久，或者也可能只是一會，心電圖還是刺耳地尖叫著。他向下盯著自己的鞋尖，耷拉下睫毛，本能地想遮住眼眸中湧出的強烈情緒，用蚊子般細微的聲音說。

“使用許願幣。”

霎時間，一切嘈雜的聲音像被按了停止鍵，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一座座雕塑。

窗外的葉子停止搖晃，流雲也凝固起來，鳥兒振翅欲飛，嫩黃的小腳剛剛離開樹枝。

【鐺——】

原地出現了巨大的黑底鑲金鏤空時鐘，掀起一陣血色的霧潮，分針秒針無序轉動。

陸行舟猛然抬起頭，忍了又忍，終究沒有繃住，露出仇人相見的表情，已經做好了再次被黑洞拉入的準備。

鐘面驀然一停，錶盤消失，飄出一排排鎏金字型。

陸行舟疑惑的同時將警戒級別再次提高，不清楚這個鬼東西又要搞什麼。

【檢測到異常波動。正在分析中……】

【分析完畢，定位輪迴者01050號在現實使用許願】

【判斷該輪迴者已脫離輪迴。】

【查詢《輪迴細則》中……】

陸行舟把鎏金字型一個個看過去，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這種情況他是第一次遇見。

【查詢完畢，該行為符合第四章第一目五十三條，請前輪迴者繼續操作。】

符合？

陸行舟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難道不少人有類似的經歷？

“使用許願幣。”

流金字型匯聚成一個光團，蠕動了幾下，彈出一枚老舊的銅幣，被陸行舟一把抓在手裡。

流金字型隨機四散開來，展示出許願幣的具體屬性。

【名稱：許願幣】

【品級：?】

【技能：?】

【出產地： 某處神靈殿堂的廢墟。】

【介紹： 或許你可以試著向它許一個無理取鬧的願望。它會滿足你的。】

陸行舟隨意掃了幾眼，他在剛拿到這枚小銅幣的時候，把它的屬性看了不十遍。

他斟酌著開了口："請把我的妻子衛如雲沒有副作用和後遺症地復活，原本的靈魂完好無損，原本的身體健康活力，靈魂與身體都沒有被替換且完全匹配，合二為一。……她的身份證號是36098219960308✗✗✗✗。"

銅幣冒起了白光，閃爍不定。

【願望生成中…..】

【靈魂碎裂，無法復活，生成失敗。】

陸行舟呼吸一窒。

【開啟備用方案。方案生成中……】

陸行舟擔心再來個生成失敗，那就完蛋了。

【方案生成成功：衛如雲的靈魂碎片將攜帶不同人格投入神殿生成的各個試煉世界中，其記憶將被單獨封印進行隔離保護，前輪迴者01050號將一同進入，尋找並提取靈魂碎片，用世界之力進行溫養，蒐集結束後靈魂裂縫將由許願幣補完。】

【注：提取靈魂的前置條件是“愛”】

“？？？”

也不靠譜！

託它的福，陸行舟的悲傷裡多出一絲荒誕。

前置條件是“愛”？啊？是“愛”？

不是殺掉幾百個人還魂祭祀，不是掏出嬰兒的心頭血，不是為城市引來天災……而是愛？

什麼型別的愛？多少愛？別人的愛還是自己的愛？得到愛還是摧毀愛？是不是僅限於人類？

陸行舟看了一眼病床。

……總不可能是讓自己重追老婆吧？

銅錢動了一下，在陸行舟手上顫巍巍地融化成銅水，組成一個小小的勾和一個笑臉。

“……”

他稍微晃了一下腦袋，第六感隱隱約約感覺到精神層裡確實有個小東西動來動去，但是應該在淺層，問題不大，非常無害，就是怪癢癢的。

用指甲敲了敲那個小笑臉，笑臉慢慢變成羞澀臉，然後融成小團，稍微在他手上滾了滾，變成粉色的銅錢。

他閉上眼睛用盡全力感受著精神層，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需要這麼艱難，甚至連有東西進了腦子都不能立刻察覺。

他精神力簡直就像一條粘稠的河，幾乎不能動彈，他拼命調動也只有那麼幾絲向小東西纏去。那東西也不躲，甚至一扭一扭主動靠近，把精神絲往自己身上一綁，憋著一口氣就開始輸送資訊。

【請確認開始。】

就這麼幾個字，那小東西憋了半天才發出來，接著就洩了氣似的癱軟成一坨，解了幾次才把精神絲解下來。

陸行舟幾乎都能聽到它如釋重負的嘆氣聲。

睜開眼，鐘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但空間仍然是靜止狀態。

陸行舟毫不猶豫：“開始。”

手中的銅幣突然十分努力地蹦噠了兩下，像是在提醒。

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