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了。恍惚間裴淮瞻感覺臉上溼漉漉的,像是有人拿溼布擦他的臉。他起先以為盼盼正用她的手帕給他擦汗,可又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不應該啊,為何他聞到一股口臭味。盼盼一向愛乾淨,這口臭味又從何而來?

帶著疑惑,他緩緩的睜開眼,猛然發現眼前一條溼漉漉的舌頭正在他臉上來回舔舐。

“哇!”裴淮瞻被嚇得睏意全無,連滾帶爬的坐了起來。他這一動靜將趴在他腿上睡覺的盼盼也給驚醒了。當她揉了揉睡眼稀鬆的雙眼打量起面前發生的情況時,剛好迎上那張諂媚的——狗臉。

大黑。這是盼盼給蕭越養的那隻大黑狗起的名字。小姑娘起名字本來就很隨意。完全就是看毛色來命名的,既通俗易懂又好記。

此時天色已晚,桃林內枝繁葉茂,昏暗無光。大黑一整隻狗幾乎完全融入夜色之中。唯獨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在黑夜裡依舊散發著光芒,顯得格外的顯眼。

“大黑真的是你!你是來帶我們出去的嗎?”盼盼見來的是大黑,就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上前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問道。

裴淮瞻見狀頓覺好笑。這狗長的體型魁梧,五大三粗,想來也是個頭腦簡單的主兒,又哪裡會聽得懂人話。估摸著它也是隨意閒逛至此,不慎迷失了道路,誤打誤撞遇見了他們兩個。

誰知大黑好像是聽懂了盼盼的話似的,低吟了幾聲後,朝她甩了甩尾巴,張口便咬住盼盼的裙襬朝著另外一邊拉扯著。

“淮瞻哥你看,大黑真的能帶我們出去。”

裴淮瞻雖說心裡不以為意,但見盼盼一臉的期待,他實在不忍心壞了小丫頭的興致。更何況與其現在坐以待斃,倒不如信它一回。這片桃林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了。

兄妹倆跟在大黑身後一路隨行,一路上七拐八彎直繞的裴淮瞻頭暈眼花。這處桃林本來並不大,可不知為何在大黑的帶領下裴淮瞻感覺走了有半個時辰。

樹林內霧氣愈加重了,伴隨著夜色降臨,周遭早已漆黑一片。裴淮瞻生怕盼盼走丟,緊緊地牽著她的小手護在她身旁。好在大黑眼睛一直髮著光,在黑夜裡格外的顯眼,這才使得他們不至於跟大黑走散。

大黑很通人性,每走一會兒察覺身後人跟的慢了,竟然還知道停下來耐心的等候片刻。等他們跟上後便又起身在前面帶路。一狗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朝桃林外而去。

又走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裴淮瞻看見前方隱隱約約有亮光傳來。他心下大喜,腳步也隨之快了許多。

“汪汪汪!”大黑搖了搖尾巴,興奮的朝光亮處叫喚了幾聲。二人定睛看去,只見一名白眉長鬚老道朝他們這兒走來。只是瞬間,老道便已走到他們面前。

“晚輩見過蕭道長!”裴淮瞻一見到蕭越,也顧不得先前偷吃他桃子的事兒了,立即朝他拱了拱手,態度恭敬而又謙遜。

蕭越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看了眼裴淮瞻,又看了眼一旁的盼盼,淡淡一笑。“你們二人為何會在此片桃林之中?”

“呃,這個……”裴淮瞻和盼盼對視一眼,二人臉上同時露出尷尬之色。

盼盼怯生生的說道:“蕭爺爺,其實晚輩……唔唔……?”

“其實晚輩觀此片桃林景色宜人,美不勝收。如世外仙境,讓人心馳神往。一時情難自禁,所以帶著舍妹來此觀賞觀賞。”裴淮瞻眼疾手快的捂住盼盼的小嘴,強行一番解釋說的滴水不漏,顯然早就在心裡盤算好了。

“哦?那為何貧道桃樹上有桃子被摘過的痕跡?”

裴淮瞻不假思索的指了指天,一本正經道:“可能是天上的鳥兒覓食,見道長種的桃子色澤金黃,鮮嫩可口,嘴饞之下給啄了去。”

盼盼聽他一番鬼扯,暗暗的翻了翻白眼。蕭越抬頭看了看天上,喃喃道:“此地群鳥飛絕,萬徑蹤滅。何來鳥兒覓食之說……”

“可能是新來的鳥兒遷居至此……”

“啪嗒。”

裴淮瞻話還沒說完,盼盼懷裡忽然掉下來一樣東西。東西用一方手帕包裹著,只見裡面滾出來一顆新鮮的桃子。正是她打算帶回去給孃親吃的那顆。憑著慣性剛好滴溜溜的滾到蕭越腳下。

一陣風吹過,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起來。蕭越低頭看了眼腳下的桃子,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裴淮瞻和盼盼目瞪口呆的僵在當場,臉蛋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盼盼輕輕的跺了跺腳,沮喪道:“好了好了,我招了。其實是晚輩……”

“道長恕罪!是在下一時嘴饞,所以帶著舍妹潛入道長桃林內偷食。道長若是責罰在下願一力承擔,還請道長莫要為難捨妹。”還未等盼盼說完,裴淮瞻便立即搶先開口道。

蕭越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裴淮瞻,忽然“鏘”的一聲,探手抽出裴淮瞻腰間的佩劍。裴淮瞻想伸手去奪,那劍卻早已落入蕭越手中。

他這一舉動將裴淮瞻和盼盼嚇得臉色由紅變紫,再由紫變白。裴淮瞻心裡更是欲哭無淚。

不過是吃了你幾個桃子罷了,何必如此動真格的。

他雖是這般想,但身子依舊保持著拱手賠禮的姿態,未敢有絲毫晃動。

蕭越看著手中的佩劍,又看了眼面前低著頭的裴淮瞻,淡淡的說道:“此片桃林內所結桃子乃是貧道精心培育而成,尋常人別說是吃上一顆,即便是聞上一聞都是妄想。你既坦言是你主謀,貧道如若罰你,你可服氣?”

“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道長賜罰。”

蕭越將劍在裴淮瞻的左臂處輕輕的拍了拍,語氣不溫不火。“既然如此,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貧道便只收了你這條胳膊,你看如何?”

裴淮瞻聞言身子猛地一顫,驚愕的抬頭看了眼蕭越。蕭越依舊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表的壓迫感。

他咬了咬牙,彷彿是下定決心般鄭重道:“晚輩還是那句話,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過此事與舍妹無關,還請道長信守諾言,莫要牽連於她。”

“淮瞻哥……”盼盼拉了拉裴淮瞻的袖子,急得快要哭了。

蕭越頗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裴淮瞻,問道:“貧道砍你一條胳膊,你當真不害怕?”

裴淮瞻點了點頭,可又搖了搖頭。“自然是怕。但晚輩有錯在先,前輩施以嚴懲本無可厚非。至於如何懲處,但憑前輩一面之詞。若前輩覺得砍下一條胳膊能讓前輩息怒,晚輩也只好任憑你處置。”

蕭越斜了他一眼,冷哼道:“別以為貧道聽不出你小子話裡有話。言下之意終究是怪貧道罰的重了?”

“晚輩不敢。”

“既是不敢,那便受罰!”

話音剛落,蕭越忽然甩了個劍花,挺劍朝裴淮瞻刺去。

盼盼嚇得尖叫一聲,捂住雙眼不敢去看。裴淮瞻自嘲一笑,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果真如先前所言不躲不閃,只待左臂即將傳來的鑽心之痛。

“鏘”佩劍重新收入劍鞘之中,沒有所謂的血濺當場,有的只是一聲嘆息。

裴淮瞻睜開眼,見蕭越揹著手負過身去,一時不知此舉何意。

“前輩……”

蕭越嘆了口氣,無奈道:“小子雖說油嘴滑舌了些,不過倒也重情重義。這點和你爹年輕之時有幾分相似。看在你孃的份上,老道這次便不怪你了。”

“你認識我爹和我娘?”裴淮瞻對此感到有些意外。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孃親,二叔曾告訴他,孃親在他剛出生的時候便去世了。平日裡關於孃的一些訊息也只能從二叔的隻字片語中得知。至於孃的來歷等等,二叔對此極為忌諱,無論他怎麼求問都無濟於事。

蕭越“哼”的一聲,臉上浮現出惱怒之色。“你小子相貌與你爹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老道雖說年事已高,但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裴淮瞻撓了撓頭,心下愈加的不解。在他心目中,老爹素來不苟言笑,不善言辭。整日裡除了打鐵就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說著悶話,按說他怎麼會跟蕭道長熟識。莫不是認錯人了?

“當年你爹和你一樣,隨意闖入老道的桃林,偷老道的桃子吃。”

裴淮瞻額頭再次冒起了冷汗。聽這意思,他是打算數罪併罰了?

“偷桃子吃也就罷了,可……可這孽障千不該,萬不該的拐走老道的寶貝徒弟!真是……真是豈有此理!”蕭越越說越氣,說到最後就連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

裴淮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剛要開口詢問蕭越是否認錯了人,誰知蕭越重重的一拍一旁的桃樹,怒道:“那天殺的裴俊!老道就這麼一個寶貝徒弟,含辛茹苦將她培養成人,就指望以後能給老道送個終。結果還是被這孽障給拐跑了。可憐我那霜華丫頭,自從跟了他吃了多少苦……”

裴淮瞻一聽立馬閉口不言了。既然都點名道姓了,何談認錯人之說。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孃親竟然是蕭道長的徒弟?可為何從未聽爹說起過。老爹到底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蕭越感慨完後,瞥了眼裴淮瞻腰間的佩劍,冷不丁的問道:“小子,你這把劍從何而來,可曾有名字?”

裴淮瞻看了看自己的佩劍,搖了搖頭。“這劍是我從商鋪裡隨手買來防身的,至於名字……我爹說劍用著順手就行,畢竟它本就是兇器,沒必要太過用心。”

“一派胡言!”蕭越臉上終於浮現出怒容。“劍者,心之刃也!可為殺,亦可為護。殺與護皆系用劍之人一念之間。似你爹這般心思,再好的劍即便是給了他,也是焚琴煮鶴,平白糟蹋了!”

裴淮瞻撓了撓頭,乾笑不已。

蕭越轉過身,一邊走一邊說道:“你且隨貧道來,貧道給你一樣東西。”

“東西?什麼東西?”

“一個……本就屬於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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