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鳴陣陣。

七王爺夏樸在院中打了一套拳,讓遲滯的四肢恢復靈活性,微微汗出、內衣稍有濡溼,又不到大汗淋漓的程度。吐納結束,接過談衛送來的巾帕擦臉。

“頌兒還沒起?”

談衛躬身道:“殿下日夜讀書習武,許是太累了。”

易罡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環顧四周,都是熟悉的陳設。

不對,他明明記得昨天護衛夏頌與高氏兄妹進山,遇到自稱山主的粉嫩小女娃。他怎麼會在自已的臥房醒來?

易罡掀開被子,身上衣服仍是昨日進山的裝束,腳上的靴子上還有幹掉的泥巴。甚至外衣上有幾道清晰的藤蔓捆綁出來的痕跡。

易罡心神劇震,深吸一口氣奔出房門,不顧院中夏樸和談衛詫異的眼神,直直地衝到夏頌的臥房。

夏頌正坐在床沿神思恍惚,見到易罡緊張的神情,愣怔著回神,激動道:“易將軍,太好了,你還活著。”

“陛下。”

易罡聲音喑啞,眸中含淚,對著夏頌大禮參拜。

夏樸皺眉站在門口,嚴厲道:“你們在說什麼蠢話。”

夏頌見到身體康健的七叔,頓時眼泛淚光,撲進夏樸的懷中。

“七叔,我想你。嗚嗚嗚……”

夏樸被好大侄兒哭得腦瓜子嗡嗡的。

他只是去了一趟梧桐縣城,滿打滿算不到一天一夜。大侄子怎麼像半輩子沒見過一樣,哭得這叫一個椎心泣血、悲慟欲絕。

預備國師瑞宣聽罷兩人講述夢境中經歷,看向倆傻狍子的眼神充滿無奈。可惜了神仙點化手段,對蠢物完全無用。

“依殿下所言,昨日見到梧桐山主,對方厭惡被打擾,所以下令殺人……”

瑞宣見幾雙求知若渴的眼神,端碗喝口米湯,整理思路才繼續道:

“一夜大夢卻是日後經歷,頗多遺憾與痛苦掙扎。這些可能成真,也可能為假。山主所用仙家術法,瑞宣不敢妄言是何種手段。但修行中人有一種境界稱為入妄。

“一般來說妄境是心中慾望所化,妄念不受律法道德所困,任何隱秘、黑暗、幽藏的不可見人的心思,都會在妄境中一一展現。所以修行中人,又有妄境不問的說法。勘破之後,心境修為自然更上一層樓。”

“何為妄境不問?”

夏頌一夜之間歷經幾十年人世滄桑,腦子還沒切換回正常模式,表情呆呆的,神思仍時不時沉浸於幻境。

瑞宣側目,淡定道:“就是不會問你在妄境中經歷了什麼。是殺人放火,聚眾起義,還是後宮三千佳麗,都是不方便宣之於口的內心隱秘。只要直指本心,勘破就好。”

夏頌眉心微蹙:“可是我剛與易教頭核對,我們經歷的像是同一場夢境。我作帝王建立盛世帝國,又眼見國破家亡。易教頭身為將軍戰死疆場。夢境中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我並未見過,甚至都未曾聽說過,他們……栩栩如生。”

瑞宣吹吹碗中米湯,又喝了一大口,漫不經心道:

“殿下醒來之後,對讓殿下國破家亡的人,有何想法?”

夏頌神色晦暗,垂頭思考許久。

就在瑞宣以為得不到答案的時候,夏頌忽然抬頭,眼神堅定道:

“那是夢境,不能因未曾發生的事情,予人定罪。為帝者,更不能先入為主,用人選能,應聽其言,觀其行,體察細微之變化。若是我自身有過,失臣心、喪民意,那便罪已。”

易罡目光炯炯,煥發出明亮的光彩,語調鏗鏘。

“為國盡忠,守土安民。雖百死其猶未悔。”

瑞宣撫掌大笑:“好好好,臣要拜謝仙人點化。有此帝王,乃夏國幸事。”

七王爺夏樸對夏頌所言之事,尚在憂心忡忡,如今聽到夏頌的回答,卻是鬆了一口氣。朝瑞宣道:“村中有廟,不若擇吉時禮謝。”

瑞宣頷首,眸中滿是希望,道:“應該如此,我去準備三牲。”

高雲發睜眼怔怔地望著頂棚,回憶夢境中的經歷仍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皇圖霸業中道崩殂,背叛受辱,親族流散歷經磨難。一幕幕場景宛如人間煉獄。

“兄長。”

高玉華敲門,聲音急切中帶著哭腔。

高雲發翻身從床上起來,低頭看一眼昨日穿戴,暗歎一聲。

“玉華,勿急。兄長在此。”

夢中經歷幾十年風雲變幻,與人勾心鬥角,虛與委蛇,一朝夢醒如獲新生。重生的意義,便是一切重新來過,審視過去,彌補遺憾。

“兄長,我……”

高玉華眼中淚水止不住沾溼衣襟。

高雲發摟住小妹的肩膀,帶進室內,倒杯溫水給她。

“不過是場夢罷了。”高雲發看著眼前明豔動人的小妹,憶及夢中兵亂流離的婦人,心中痛不可遏。他要的天下,不是親人俱喪的天下。

“兄長,我在夢中經歷的人生太過真實。我……”高玉華心中咯噔一下,半句也說不出來,數次張嘴都無法發聲。

“兄長?”高玉華神情慌亂。怎會說不出來?

高雲發揉揉她的頭頂:“是不是發現,無法將夢中的事情說出來?”

高玉華拼命點頭,每當想說出細節,便無法發聲。

“那就不要說。夢中之事可能不是假的。或者說,如果我們在幾個重要時間節點,做出類似選擇,那便是我們人生的一種可能。”高雲發神情鄭重,“玉華,我們許是遇到神仙了。”

“她不是表妹?”

高雲發搖頭苦笑:“你不如猜測,咱家姑母嫁給神仙,生了個小仙女。”

“可是我覺得她是。”渡過茫然無措階段,高玉華漸漸鎮定下來,理智開始迴歸,“兄長,她昨天說殺人,也沒真殺。我抱她的時候香香軟軟的,她也沒抗拒。”

高雲發與高玉華交換眼神,突然心思一動。

“你說得對,她就是表妹。以後四節八禮,按姑母的份例送到梧桐村。辛彥可以進山,總會帶回去那麼一兩樣吧。”

辛彥蹲坐在竹樓小院的水池邊,望著井曉調出的幾面玄光鏡。問道:“山主便是這麼看著我的?”

井曉懶懶地窩在竹榻上,“倒也不會一直看著你。文會挺好玩的,有許多有趣又有好看計程車子。”

辛彥見井曉心情頗好的樣子,將心中疑惑問出。

“同樣經歷幻境,為什麼高氏兄妹說不出來,夏頌和易罡卻可以說出來相互驗證?”

“高氏兄妹經歷的不是同一個幻境。妄境不問。”井曉停頓一下,漂亮的杏核眼露出笑意,“或者,你可以認為影響天下大勢的人氣運不同,天道亦會有所偏愛。”

“高家送節禮,要我帶進來嗎?”

“不用。呵呵,連神仙的便宜都想佔。”

“山主是表妹的話,就不算佔神仙便宜。”辛彥試探道。

“你跟夫子請假一段時間。明天開始播種,還得擴田。唔,然後再帶二虎子去趙夫子那裡拜師求學。”

不待辛彥回答,井曉縮排毛球毯子裡,把自已裹成繭子。

辛彥沒想到井曉說睡就睡,連忙問:“外面那兩個人類怎麼辦?”

“不用管。”井曉聲音含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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