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窈娘抬頭看向盧照安。

青年眉眼深邃,眉間有著淺淺的褶痕。他此時眼神不似平時堅毅,有些浮動,好像在懷念什麼。

盧照安見她看來,繼續往前走著,身形挺拔如松。

“我每年過中秋,都不回盧家的。”

“為何?”

顧窈娘脫口而出,卻又覺得自己語氣似是有些急切,又連忙噤了聲。

“盧家之人,不喜歡我。”

每年的闔家團聚之時,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他不知該去向何處,卻又不願回到盧家,迎接他的不是虛偽的討好,便是高高在上的鄙薄。

盧照安是盧家次子,雖然並非主母親生,卻也備受期待。

他生母貌美、溫順、小有才情,是他父親極為喜愛的妾室。本就在情濃之時,對這個孩子自是十分期待。

卻不想生他只是難產而亡。

父親傷心之下,對故人的愛便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主母也是良善正直之人,視他如親子,自幼將他養在身邊,悉心照料長大。

在盧照安一歲多時,盧夫人親生的長子,盧照安的長兄,得了一場風寒,沒緩過來,便去了。

盧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幸虧還有盧照安陪在身邊,才逐漸從喪子之痛中恢復了過來。

從此,更是將一腔慈母之心全數傾注於盧照安身上。

也不是沒有人在他面前嚼過舌根。

只是盧照安還小,根本不懂大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只知道父親母親都是極為疼愛自己。

對於下人嚼舌時所說的並非親生、心有隔閡,他似懂非懂,便跑去問過父母,什麼是親生。

父親呵斥他聽信賤奴傳言,母親卻摟著他告訴他:“親生就是你選擇了母親,來做你的母親;不是親生呀,就是母親選擇了你做兒子。”

他聽了高興極了,因為母親根本不像下人說的那樣不喜歡自己,反而是喜歡極了自己。不然怎麼會在這麼多孩子裡,選中了自己呢?

只是過後幾天,他見過好幾次母親暗暗垂淚的樣子,自此之後身邊伺候的人也換了一波。

他便知道了母親會因此傷心,從此再也沒有問過母親類似的話題。

母親帶著他,從牙牙學語,到了三歲親自為他開蒙,到了六歲進了族學進學。

盧照安十分聰明,族學裡同歲的孩子看要背一天的文章,他聽一遍就會。

日子久了,他便有些懶怠起來。

自己總能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課,那麼,玩一玩應當是沒什麼的吧?

既然如此,再多玩一下也是無所謂的吧?

再到後來,越玩越野,有一天,他跟著族裡幾個堂兄,逃課去了莊子上玩。

盧照安的眼睛痛苦地閉了閉,有些說不下去了。

顧窈娘安靜地聽著。

她猜到,必是這次逃學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讓盧照安如此痛苦。如此地,後悔。

盧照安仗著年歲最小,身量最輕,爬到了高高的樹上,蕩著小腿,在上面晃盪。

他突然看見了前面有一枝粉色的桃花,從隔壁圍牆上探了過來。

那一刻他覺得那株桃花實在嬌美,灼灼綻放在日光之下,連花蕊都是勝過平常所見的美麗動人。

他想起母親素來喜愛桃花,自己幼時進入母親寢房,好像經常見到母親將桃枝插入花瓶中賞玩。

他越長大,越調皮,仗著自己聰慧過人,在族學已經久未苦學,今日更是變本加厲逃了學。

第一次逃學,盧照安也是有些心虛的。如今看見桃花,便有心折了一支,回家討母親歡心,省得母親生氣責罰。

他小心在身處樹枝上小心晃了晃,掂了掂,覺得應當是能受得住自己的體重,便小心地從樹枝上向桃花爬去。

他方小心地折了桃花枝,想要轉身回去時,才發現根本就是困難重重。

再看向腳下,方才發現距離地面已是丈餘。

盧照安再如何聰慧調皮,終究還是個孩子。見此情境不由害怕起來。

與他一同來莊子上的堂兄弟也是十分害怕。盧照安如今乃是盧家嫡支的長子,素來又得夫人看重,若是在此出了事,莫說是族中長輩,便是自家父母,也斷不會饒過他們。

少年皆是驚慌,四處尋管事、找梯子,可盧照安所處距離牆邊有些距離,所處樹枝卻又受不得力,又轉不得身回到這邊樹上。

少年們也沒有見過這等場面,都是慌了神,場面一時陷入了僵局。

盧夫人從先生口中得知了盧照安逃課的訊息,自是十分生氣。她早已對盧照安仗著聰慧學習散漫的態度不滿,一直忍耐著,就等盧照安犯個大些的錯,好好教育一番。

聽說盧照安去了莊子上,便也吩咐僕婦套車去了莊子上,要將盧照安抓個現行。

卻不想到了莊子上,便看見了盧照安被困在高高的樹上下不來的場景。

此時她哪裡還有教育盧照安的心思!

連聲喊著我的兒,急忙叫著莊子裡的人想辦法,趕緊尋了梯子和厚重的棉被過來。一邊到樹下,鼓勵著盧照安小心按著方才的路,退著爬回這邊粗枝上。

她看樹枝顫顫巍巍,似是隨時都會斷,生怕吹了一口氣,便將那樹枝折了去。

卻見盧照安手中仍舊抓著一枝桃花不肯放手,盧夫人又氣又急:“你還抓著桃花做什麼!趕緊扔了,兩隻手抱著樹枝!快!”

盧照安卻仍舊不願撒手:“我不!這是我給您插瓶的!我要帶回家!”

盧夫人又是生氣,又是感動。正欲再哄著他將桃枝扔下,盧照安所在的樹枝卻是吱吖一聲。

盧照安嚇得一動不敢動,盧夫人也是駭了一跳,急忙走到盧照安的下方,,一面大聲問著莊子上的僕眾:“棉被呢!怎麼還不來!”

莊上的人戰戰兢兢,說是沒有多餘的被子,都是到房中去取,會慢些,需要再等等。

樹枝卻是等不了了,在眾人的矚目下,一點一點、無可挽回地,向下彎折、終於斷了。

周遭的人都嚇得失聲尖叫,盧夫人想也不想,便搶步上前,伸手要將盧照安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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