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遊戲很寶貴，似乎越長越好。謝億歡有著小人物的愛情悲觀論，他們當然不能像普通男女一樣無意中嘴唇碰到嘴唇，但他們可以一起吃飯，喝點小酒，他們甚至不牽手。謝億歡一度覺得，他言語上總是撩撥她的心絃，行動上卻格外規矩。他是尊重她的，這的確很難得。
用過午餐，他便帶她去一個馬場，開著車往小鎮南邊走，一直走，經過幾道荒蕪的大路，風吹的很烈，車窗都不能搖下來。但到了馬場，風似乎也熄了。
謝億歡從小在這小鎮長大，只知道這鎮上哪裡是學校，哪裡是超市，哪裡是電影院，哪裡新開的飾品小鋪髮卡格外別緻。可她卻不知道這小鎮的南邊有這麼大一片馬場，馬場密密地堆了一層未融的的雪，幾匹馬在遠處踢腳。陸徵將車隨意停下，再把車鑰匙丟擲一個弧線，也不管瘦高的侍者有沒有接住，他去替謝億歡開車門。
馬匹那邊有幾個穿著騎士服的男人，其中一個望向這邊，很快大家都朝他們走來。他們和陸徵熱切地寒暄著，年齡似乎和陸徵不相上下，謝億歡只記住了那個笑得最為爽朗的人的名字——餘洵。
謝億歡跟在陸徵後面，像是隱身了一般——他的朋友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或者是說，他們見多了陸徵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總是換個不停，今天認識了這一個，明天又要介紹另一個，次數多了，大家也不必費心去分個子醜寅卯了。謝億歡沮喪極了，她只能緊緊地跟在陸徵後面，像是一個未死的幽靈。
所有人都進了大廳，裡面暖和多了，落地窗邊有一群女人，她們早已脫下貂皮大衣，露出曼妙的身材，與一旁的綠色龜背竹大落的葉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有幾個點著細長的香菸，在指尖燃燒，菸頭的紅心點綴著這迷人的氛圍，一點一點親吻著白皙的手，手腕一動，隨著一口淺淺的呼氣，香水混著香菸瀰漫開來。
謝億歡一眼看出了金今——那個看張愛玲的女人。男人們經過她們，同樣視而不見，而陸徵僅僅只對金今點了點頭，然後示意謝億歡坐到女人們那邊。
這時，謝億歡才明白過來，自已不是例外，這裡的每一個女人都是幽靈，她們作為男人絕妙的配件來到這裡，一進門便掛在一旁，不配得到其他男人的理睬，更不配加入他們的談話。她們的全部作用就是爭奇鬥豔，安靜地美麗著。
謝億歡坐到金今的身邊。金今並不理睬她。謝億歡便上前攀談起來：“金小姐別來無恙。”
金今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到底是成功了。”
謝億歡說：“坐在這裡的女人都能算的上是成功的。”
金今理了理膝蓋上的半裙褶皺，不無得意：“我和你們可不一樣，我是一個人來的。”
謝億歡說：”看來是我搞錯了，我以為餘洵是你的男伴。”
金今冷哼了一聲：“早已分手。這就是我和你們這些女人不同的地方，我可以分手，你們只能被拋棄。”
謝億歡只是低頭不語。
金今說：“既然已經跟了陸徵，倒也不虧，他出手闊綽，必不會虧待了你。”
謝億歡說：“這裡的女人，都是這樣想的嗎？”
金今笑道：“謝小姐問出這樣的問題，必是在座的最天真的那一個。倒是我錯了，不該這麼早打破你的美夢。”
謝億歡說：“我和陸先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金今說：“你踏進這裡的第一秒，大家就知道你昨晚是在他的床上度過的。你若是委屈，儘可以一個個地解釋去。”
謝億歡沒料到金今的話如此露骨，她頓感羞憤難當，只得別過臉去，不再說話了。金今見狀卻笑道：“哎喲，兩句話竟把你弄羞了，可別在陸徵面前告狀啊，他要怪罪下來，我可待不住了，這馬場是他的呢，你說，你可要我走？”
謝億歡哪還說得出話，只彆著臉不願轉過來。
誰知金今一把拉過謝億歡的手，搖曳生姿地往男人們那邊走去了。她滿臉堆著笑，還未靠近就聞齊聲：“陸徵哥，我可得罪你這小女朋友呢。”
金今手勁不大，將謝億歡放在男人群中間，她自已則站在陸徵旁邊，一臉委屈地嗔怪道：“你們說，我怎麼辦吧！”
一個鬢角剃光的男人咧了咧嘴角，朝金今道：“金今，怎麼能把我們新朋友嚇到？陸少一定不能饒她！”
“肖之禮，你可閉嘴吧，你今天帶來那女的竟然指著我的愛馬仕問要不要賣二手。”金今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不挑啊。”
“行行行，你不滿意我就換，換個女人還不簡單嗎！”
另一個梳著背頭的男人淺笑一聲：“你們說話注意點，別又把陸少的女伴嚇到了。”
金今尖銳地哼了一聲，故作嬌嗔道：“陸徵哥，你可要跟謝小姐說說，我這人大大咧咧，說話不過腦子，請她一定原諒我！”
謝億歡就站在中間，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男性的凝視，她突然感覺有一個容器將她徹底罩住，動彈不得，天很窄很黑，瞬間下起了大雨，雨如針絲一樣將她全身穿透，掉落地面，她已千瘡百孔，卻不見一滴血。原來，殺死她的是那一圈男人，還有“陸徵的女人”這個標籤。
而陸徵，他只是閒適地半坐在沙發上，輕蔑地看著這一切，他打量著眼前這個窘迫的女人，看她倉皇失措，看她扭捏作態，看她顧影自憐。這是一部永遠也演不完的電影，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謝億歡的眼神與他相交，卻絲毫得不到憐憫。她利用他的名望反抗了家庭，便要承受他的名望加諸已身的另一種後果，事物的兩面性，她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