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上馬，”謝億歡說，“如果你覺得我掃興，我可以離開。”
陸徵有些尷尬地收回手，然後拉了拉韁繩，下了馬。
“你覺得我忽視了你，我知道。”陸徵道，“你有你的個性。”
“我有很多不滿，可你不一定願意聽。”謝億歡說。
“你既然都這麼說了，我非聽不可了。”陸徵說。
“金今對我說，從我走進大廳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發生了什麼，即使並沒有發生什麼。而你將我安置於那個最顯眼而又最微不足道的角落——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她們在談論名牌包包和時尚晚宴，而你們男人都知道，這些是多麼無足輕重，你們甚至不知道她們姓甚名誰，只知道她們的胸脯有多柔軟。而我，也只是作為你的掛件，等待別人評頭論足，無人關心我的名字，我的專業和我的工作。”謝億歡說。
“我以為會和你度過浪漫的一天。”陸徵雙唇夾住煙，用手擋住風，點燃了煙，一縷白煙散出，卻很快被風吹散。
“抱歉，我讓你掃興了。”謝億歡說。
“很奇怪，你的眼睛總是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很美，卻不願做個美麗的女人，你太貪婪了。”陸徵吸了一口煙，“我有的時候在想，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你。”
“為什麼？”
“因為你太尖銳，尖銳地劃破一些真相，一些我很久沒有弄清楚的事情便會浮現出來。”陸徵說，“你表達你的任性，而我喜歡上它。億歡，別用你隨時可以離開威脅我，我不會讓你離開。”
那天的晚宴具備了浮華名利場應有的熱鬧。金今一直跟謝億歡閒聊，以至於她根本不知道聊了些什麼，她只知道，餘洵一直不在。而謝億歡也是，她必須找個抓手，不然她會覺得自已像個浮萍只能遊離於表面，顯得格格不入。但當她假裝融入的時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謝億歡第一次體會到那個名叫“階級”的東西正像一堵牆將她與所有人隔離開來，從眼神、穿戴和舉止，甚至是每一種物品的稱呼，她們用一套密語般的系統將自已與平民隔絕開來，而那亂碼般排列的話語體系，謝億歡永遠無法弄懂。當她感覺到自已無法停止講話時，卻發現陸徵正低頭沉思，周圍的人時不時想要攀談，都以失敗告終，可他一點都不像浮萍，他像沉入湖底的金石，讓一切安定下來。謝億歡好奇他到底在想什麼呢？也許在想自已的話，想這個美麗的面孔為何有時變得如此尖銳？也許正在思考某個大額生意的可能陷阱。謝億歡突然空前的滿足，她的名字第一次和鉅額的金錢相提並論——這讓她覺得自已又融入了一點。
絞盡腦汁的對話總是進行得很困難，很快金今陷入了沉默，她眼睛看著斜下方，嘴角不自然的朝一邊抿著。從始至終，她只吃了兩條裝飾在酒津鰻魚燒上的蔥絲和開心果意麵裡的幾塊培根。她漠然的眼神裡竟然流露出平易近人的哀傷來。謝億歡托起她的手，想要讚美襄著蝴蝶翅膀的指甲，可印入眼簾的是一顆指甲蓋大的黃鑽戒指。謝億歡記得之前她手上沒有帶任何裝飾。
“好看嗎？”金今的聲音很遙遠，像是一個許久沒有發出過聲音的人嘗試第一次開口。
“又大又閃。”謝億歡說，“男朋友送的？”
“自已送給自已的。”金今說，“男人們排著隊想送我，可他們沒這個機會。什麼都不比自已取悅自已重要。”
“是啊，我也這麼想。”謝億歡放下她的手，眼睛開始環顧四周了。而金今意味深長得看了她一眼，甚至都沒笑。
過了好一會兒，謝億歡又重新捧起金今的手，輕撫著那塊如淚般閃耀的黃鑽，笑道：“上次你們調侃我，說陸先生應該送我辜青斯基，他倒是給我買了，不知道那鑽石的光澤及不及你這個。”
金今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說：“開玩笑的話虧你也當真！陸徵哥也真是，一點都不懂女人。”
“這話怎麼說？”
“給女人送禮物，也是講求時機的。不宜太早也不宜太晚，若是太早，難免有將女人歸為‘拜金’行列的嫌疑；若是太晚，難免讓自已陷入‘一毛不拔’的境地。難道陸徵哥連這個也不明白嗎？”金今笑著拿開謝億歡的手，“這鑽石，沾上指紋就不亮了。”
謝億歡想，陸徵怎麼會不明白，金今這話是故意強調拜金女，讓她知道，在陸徵心中她不過如此。
“那餘先生明白這個道理嗎？”謝億歡笑問。
金今噎了一下，說；“我們情況特殊了些，和你們不同。”
“怎麼不同？”謝億歡問。
“畢竟那時候，我們是有愛情的。”金今說。
“有愛情，就不需要禮物了？”謝億歡問。
“有愛情就不會過分強調物質了。和大多數女孩子不同，我從小在奢侈品裡泡著，對這些見怪不怪了。他給我買朵街邊的玫瑰和買個五克拉的鑽石，是一樣的。再說，他的家庭很一般，但他願意為我負擔貴重的東西，我總跟他說，我不需要。有時候我又想若是他和陸徵哥一樣，我會不會在乎每一件東西的價格，直到確認他願意將所有的財富用在我身上呢！”金今咯咯地笑了，而謝億歡卻覺得這聲音尖銳得刺耳，她不在乎陸徵是否將所有的錢用在她身上，她只需要一點點，就足以支撐起她過去20幾年所有的見聞了。
一聲女人的尖叫打破了晚宴無趣的局面，像是黑壓壓的雲終於遇到了合適的電流，隨著天空的霹靂，化作雨一瀉而下。一瞬間，窸窸窣窣的細語變成吵嚷的討論聲。而此刻只有謝億歡遠離這片氣壓，她正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描摹嘴唇的形狀。不在場的人是沒有辯駁的權利的，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排山倒海的懷疑正在倒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