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億歡常常去看林薛打球,就快畢業了,她貪婪地想要接收一切來自象牙塔的氣味,還沒離開就已懷念。林薛沒有這個煩惱,他才大三,並且,他本就是這個城市的人,父母有著不錯的工作。

“畢業了打算做什麼?”林薛問她。

“不知道,考個編制或者去小學應聘美術老師。”謝億歡笑笑。

林薛不做聲了,他們都知道,這很難,城市裡的競爭激烈,還不乏有背景的人,況且謝億歡並不是很優秀。

見他不說話,謝億歡又說:“再不濟,去隨便去哪個工作室做個美工什麼的。”林薛皺著眉看她:“我覺得你得好好想想,早做打算。”

這裡的消費水準遠遠高於謝億歡出生的小鎮,在這裡站穩腳跟對於她來說不是易事。林薛能看出來,她很頹喪,似乎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林薛遠比他看起來要成熟,他深知謝億歡面臨的困境,他想拉她一把,可她卻沒有求助之心。

“大不了我就回去繼承我爸媽的小賣部。”謝億歡笑笑。

“你怎麼了?不久前你還想保研的,現在怎麼變了一個人似的?”林薛拍拍她的背。

“很多事努力了也沒用,還惹得自己難過,何必呢?”

“我不想這樣。”林薛拉她站住,認真的看著她。

“這是我的人生。”

“作為朋友,我不願看到你這麼消極的樣子,你本來是有野心的人,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你累了,我能理解,可是你要快點振作起來...”

“如果有些東西只有出賣自己才能得到,你會做嗎?”謝億歡無所謂地笑笑。

“我只是勸你積極一點,何須出賣自己。”林薛說。

“沒什麼,只是隨口一問,”謝億歡說。

“我還有話沒說完。”林薛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其實留在這裡最大的開銷,就是租房子,我家有個老房子,可以給你住...”

“林薛...”謝億歡打斷他。

“那是我小時候住過老房子,很小,還是步梯房,一直閒置...”

“林薛...”謝億歡再次打斷他。

“你的任務就是現在這個城市裡生存下去!”林薛說,“剩下的一切都好說,懂嗎?”

“現在說這些還早。”謝億歡搖頭。她當然知道林薛為何這樣。

“我說了,這只是作為朋友的幫助,你不要想多。”林薛虔誠地看著她。

“幼稚。”她笑。幼稚的人才會做這樣事,糊里糊塗地給予,等發現毫無回報的時候,便開始糾纏不清、歇斯底里。陸徵不會這樣,他會跟你談交易,他是個商人。

“我知道你不願接受我,可是你還不瞭解我...”林薛低著頭,像一隻委屈的拉布拉多。

“我會考慮一下的。”

接下來的幾天,謝億歡跑遍各處的招聘會,除了專業對口的工作,一些文員行政的工作她也投遞了簡歷。不知怎麼,學校的風波傳到了家裡,只是訊息滯後了很多,小鎮裡似乎才剛剛傳到風波開始的那一段。周東鳳打電話來,不由分說地將謝億歡責罵一頓,她說他們開了一輩子的店,積攢的好口碑全部被她敗光了,現在她和謝遠峰出門都有人在背後罵他們,還有謝思謙,他才剛上高中,就有同學把那個帖子懟在他臉上跟他說,他的姐姐是蕩婦。

“已經澄清了。”謝億歡將那個影片轉發給她。

周東鳳似乎毫不在意,她只是一味地責怪謝億歡,到後來,她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要生一個女兒,若是早知道她是女兒,就會趁她還是胎兒時將她殺死,這樣就不用浪費錢和精力了。

謝億歡講電話拿遠一點,以防自己的哽咽聲傳入話筒,周東鳳終於說完了,她和往常一樣在等待謝億歡的懺悔,可那邊遲遲沒有聲音。

“你真讓我噁心。”周東鳳留下一句。

“媽,我是冤枉的。”謝億歡吸了吸鼻子。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是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嗎?”周東風的冷笑透過聽筒傳遞過來,在謝億歡心裡深深紮了一刀。

“媽,你都不問問我,那段時間我是怎麼度過的嗎?”謝億歡問,她的心好像麻木了,無論得到怎樣的回答她都不會太過驚奇的。

“怎麼,現在學會反咬一口了,明明是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現在反而怪我們沒有關心你了,我們花了那麼多錢把你供養到現在,還有什麼對不起你嗎...”周東鳳的話想源源不斷的子彈落入她的心臟。

“媽,那段時間我很難過,所有的人都誤解我,我無處可去...”謝億歡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感情,她覺得自己冷漠又可憐。

“這能怪誰,怪你自己是個下賤胚子。”周東鳳掛電話之前說。

掛上電話,謝億歡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被千夫所指時不會這樣,被所有人誤解時不會這樣,她本以為自己有一顆還算頑強的心臟,而此時電話裡的嘟嘟音,瞬間擊垮了那薄如蟬翼的冷漠。當災難來臨時,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決定自己到底愛誰。這是一種破碎而殘酷的美,謝億歡給了自己幾個耳光,臉火辣辣的,痛感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謝億歡突然想起,那天在錢姿辦公室裡提到陸煜清的時候,她的臉變得嚴肅而兇狠,警告自己不要將陸煜清捲進來。她那麼可惡,像一隻護崽的母雞。原來世界上有這樣的母親,她們不分對錯的保護自己的孩子,哪怕將他養成孱弱沒擔當的男人也在所不惜。謝億歡有些羨慕,她從來沒被這樣堅定地愛過,她毫無價值,卻死乞白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突然想到了陸徵,那天在車上,她在他面前流淚,而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然後告訴她,她只需待在他身邊便已足夠。她躺在床上,抓緊了被子,想象著自己靠在他胸前。那是她僅有的存在的意義。

過了一會,她給林薛打了個電話,林薛讓她出來。

林薛什麼也不問,謝億歡什麼也不說,她默默地流淚,林薛膽怯地抓住她的手,她沒有躲開。但很快林薛鬆開了她的手。

“抱歉,我不該這樣。”

“沒事。”

“我有些趁人之危了。”林薛說,

謝億歡的眼淚神奇般的止住了,“你有沒有什麼很想得到卻一直得不到的東西?”

林薛看著她問,“你有嗎?”

“有。”某人堅定地愛,堅定地信任和那些兒時從來沒有得到過的足以支撐未來所有絕望時刻的東西。

林薛不再說話,晚霞從他們背後映過來,背上清晰的打出樹葉的團,整個宿舍樓的影子越拉越長,三三兩兩的學生從圖書館走出來,籃球場上偶爾傳來粗壯的吼聲、籃球的聲音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尖銳的聲音。

和小鎮裡的人一起知道這件事的還有蔣薇,她一下飛機便撥通了謝億歡的電話,她跟她說自己馬上請假去看她,謝億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那個影片發給她,說都解決了。蔣薇鬆了口氣,跟她道歉說自己最近有些忙,缺少對朋友的關心。謝億歡將剛剛和周東鳳的電話講給她聽,蔣薇說:“雖然有些冒犯,但我還是得說,你媽是個傻逼。”

謝億歡愣了愣,吸了吸鼻子說:“她是。”蔣薇反覆問她事情的經過,她是怎麼熬過來的,然後開始責怪自己沒有保持聯絡。謝億歡說這種事太羞愧,她不願說,蔣薇說她能理解,若是她當時就知道,會來陪著她的,她又從頭捋了捋事情,說她覺得陸煜清不太對勁。謝億歡感覺她正透過看不見的電話訊號依偎在蔣薇的懷裡,蔣薇有一顆很大的心,此刻能夠容納她所有的不堪,撫平她所有的焦躁。

後來蔣薇講了一堆在頭等艙遇到油膩有錢男人的事,蔣薇說,他們一看到漂亮女人,就像發情期求偶的動物一樣,瘋狂展示自己有多少錢。謝億歡讓她別被騙了,蔣薇說自己還是高估了對男人的容忍程度。掛電話前,她又說她會去看她。

投出的簡歷像石沉大海,謝億歡這才發現象牙塔外的世界深不可測。偶爾有兩家公司發來面試的簡訊,草草一見,便再沒有迴音了。環顧四周,同學們似乎都在埋頭苦幹,他們嚴防死守,警惕一切競爭的可能。林薛幾乎將除了上課和打球之外的時間全都用在謝億歡身上。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學校裡閒逛,吃過飯後會沿著湖邊散步,偶爾遇到林薛的同學,他們總會被這些男孩暗戳戳地打趣一番。林薛的臉會瞬間漲紅,而謝億歡則在一旁發出咯咯的笑聲。謝億歡將這種易得的快樂視為廉價的多巴胺分泌,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細密的快樂將她漸漸從無力感中拉拽出來了。夜晚了,林薛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試圖跟她描繪今天上課老教授講課時口吐飛沫的滑稽樣子,經過籃球場時,幾個男生向他吆喝,讓他下來比劃比劃。林薛搖頭婉拒,那幾個男生便朝著謝億歡笑:“學姐,別這麼霸道,把他借我們用用。”林薛紅著臉讓謝億歡別聽他們的,謝億歡在他身後推他,去吧去吧。

“那你一個人,注意安全。”林薛交代完後就往球場跑去。

謝億歡獨自離開,走到拐角處,她回過頭來。球場上的人不多,林薛把控著籃球,像一頭憤怒的豹子橫衝直撞,他躲過一個又一個障礙,他肩膀很寬,躲不過的便直接撞上去,對方吃痛地喊叫,他便回過頭朝那人笑笑,腳下絲毫不慢,一躍而起將球扣進籃框。他腳下從不停歇,即使球不在他手上,他仍然不斷移動,注視著目標,他很忘我,肌肉和汗液在暖黃的路燈下晶瑩剔透,每一次壯烈的衝鋒,他都用盡全力,他小腿的肌肉供養著他靈活而猛烈的撞擊,他小臂的汗液,他數次揚起的下巴,他熱烈的擊掌,然後投擲,然後懊悔的仰著頭叫喊...謝億歡突然發現自己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她就站在那裡,未曾靠近。

他們忘我到未曾注意到夜已越來越深。直到球場管理員下場疲憊地驅趕,他們才意猶未盡的離開,謝億歡遠遠地看到林薛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低下頭按手機,很快她的手機亮起,一條新訊息。

“我結束了,你睡了嗎?”

林薛隔著螢幕等了半天,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失望,他揮了揮手和朋友道別,獨自往拐角處走去。

謝億歡站在暗處,她的心砰砰直跳。林薛拐彎時,她將他拉入陰影,吻上他的唇。

林薛有些慌亂,想要推開她。但很快他認出了她,一把摟住她的腰,重重的覆蓋她的唇。他的吻像夏天的暴雨,慌亂又猛烈,毫無章法地落在她的唇部,包裹住她的上唇,像一陣永不退卻的熱浪,不知疲憊地翻過來又湧過去,他毫不收斂地用力,謝億歡能感受到他堅硬的腹部肌肉劇烈地起伏著,她又想起球場上他胸廓猛烈起伏的模樣,她沒有拒絕。直到她有些憋氣,才用手艱難地將他的唇移開。

“抱歉,我,我身上全是汗。”林薛立刻收斂,紅著臉朝她笑。

“嚇到你了?”謝億歡也笑。

他嘿嘿地摸了摸後腦勺,齟齬了半天問道:“怎麼了?”

“不知道。”謝億歡雙手背在身後,漫不經心地踢腿。

林薛咧了咧嘴,他幫謝億歡理了理沾上汗的碎髮,謝億歡迎上林薛的目光,很奇怪,在暗處這眼波中也能尋到半分清明的少年感,夏末的風吹過,花草香都攜帶著若隱若現的荷爾蒙的潮溼。謝億歡突然發現,他垂眸的角度和自己理想中的男朋友有些許重合。

林薛很純情,他早早地等在謝億歡宿舍樓下,看得出他好好拾掇了一番,不再是敞著臂膀的籃球服裝扮。一個荷爾蒙狂熱期的男孩必然是個絕好的戀愛物件,他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情話,一些不足為道地精美小禮品,還有他絕對妥帖的照顧。上帝般的情緒價值也不過如此了。謝億歡覺得自己像個冷靜的旁觀者,身處其中卻置身事外,所有的狂熱像是隔了一層紗,她觸及不到真實的模樣。所有美好表層的底下隱藏著什麼,是幼稚的橫衝直撞,還是成熟的深思熟慮。不知怎麼,她又想到了陸徵。他的喜歡那麼輕薄,經不起一點挑戰,他看似堅固的表層下是一顆格外易碎的心嗎?

謝億歡和林薛在剛剛被自動澆水器灑滿水珠的草叢中躺下,樹葉灑下密密麻麻的陰影投在他的臉上、肩膀上、和青筋暴起的年輕的手上。他肩膀上的汗顯出迷人的光芒,她不由得握住了林薛的手,林薛輕輕撫摸謝億歡的肩頭,上臂,肘彎,一直到手腕內側。謝億歡閉著眼,想象這這溫柔的觸碰來自陸徵——感官瞬間變得細膩入微,她似乎能感到被壓在身下的小草生長的力氣,能聽到腳邊婆婆納綻放瞬間的爆破聲,能聞到蜜蜂遺落花粉的粉塵味道...在林薛吻上來的時候,謝億歡閉上眼,腦海裡想著陸徵也會這樣嗎?他會睜眼還是閉眼,他手臂的力量,他手掌的寬度...

某養老會所裡,陸徵坐在床旁,靜靜的看著波紋變成一條直線,很快機器發出一陣尖銳的報警聲,幾乎和這聲音同時,幾個醫生護士拿著急救藥品和裝置衝進房間,陸徵攔住即將靠近的醫生,看著床上蒼白又安靜的女人,她輕柔的閉著眼,嘴角些許上揚。

“不用了,這世界帶給她太多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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