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離世，我媽真的是太悲痛了。
可是她奈何不了我爸。轉而我媽又開始抱怨嫂子。說嫂子要是站出來幫她說說話，我爸也不至於那麼急吼吼地喊她回來。
我媽說：“你哥和大姐都已結婚了。我就想著你爸能讓你好好讀書，二姐輟學早，她嫁人的時候也能多給她置辦點嫁妝。當初為了娶你嫂子，我們家還欠下了外債，也沒有讓你哥還一分錢……”
“可那不都是你自己願意的嗎？”我打斷了我媽的話。
“願意是願意了的，那分家後，小孫子不都是我們幫著帶的麼？別的不說，他們家吃的菜從來都是你爸種的。如果不是幫著他家幹活，我們家的事也沒那麼多。我去照顧外公，她咋就不能站出來幫我打打圓場呢？那也是她爺爺啊。”我媽越說越氣。
儘管我對嫂子也有成見，但我媽不能給外公送終這個事，憑心而論也不能怪我嫂子。
“那段時間她自己也忙忙碌碌的，也沒有回去看她爺爺，她又怎麼想得到她爺爺會去世呢？”我勸我媽，“而且她嫁進我們家這些年，就聽你們吵架了，聽得也麻木了。她才不想管呢，不然她執意分家幹嘛呢？就是不想被你們拖累了。”
我是這麼認為的，站在我嫂子的角度，她確實也有她的難處。我爸控制慾那麼強，不聽他的話就暴跳如雷。嫂子分家會給自己省掉很多麻煩。好比我爸不讓我讀書，分了家，就賴不到她頭上了。
“那她也別想著讓我們家幫忙幹活啊。”我媽還是不服氣。
“至於我們家有幫嫂子幹活這個事，又不是隻有我們家是這個樣子的。還不是因為你們自己覺得養兒才能防老，不然你咋非得把你侄女兒搬了來？不就是怕將來老了，我和二姐不能給你養老嗎？想要人家以後給你養老，現在就得幫著幹活。”
“我把她搬了過來還不是不起任何作用。”我媽很是不甘，“她還不是啥都不向著我。”
“我滴個娘唉，那你想要什麼樣的作用？感覺你吃了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都白瞎了。你也不想想，她現在是我哥的老婆，她有自己的孩子，你這個姑姑有那麼重要嗎？就如當年你嫁給我爸，那時候舅舅家也困難，你不也把糧票啥的都帶婆家來了嗎？”
“每次我說點啥，你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氣死我了。”
倒不是我想惹我媽生氣，可我說的是事實啊，可我媽就是聽不進去，罷了罷了。
可惜我也不爭氣，讓我媽更加失望了。
我高考落榜了。
高考落榜這個事於我自己而言，其實真的一點也不意外。到底也是小學初中基礎不牢，一到高中，難度加大，我理科成績根本就跟不上去，偏偏我們那一屆搞個么蛾子的改革不分科。除了幾個專業生考上了大學，我們這些文化生，全軍覆滅。
很多同學上大學都是復讀後才有的結果。
一個落榜生回到家裡，做農活也做不好，我爸看我越發不順眼，天天罵我是“笨母豬”。
唉，我有什麼辦法呢？
我們家的人，個個高顏值，偏偏我不是。我淺眉細眼胖胖墩墩的，整個一土肥圓，長相確實有點辱華。但長成這個樣子，也不是我想要的啊，再慫我也是有自尊的啊，我爸這麼一罵，我想死的心都有。我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混了一天又一天，我也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反正我爸安排我幹啥農活我就幹啥，幹不好他罵就罵吧。就這麼混啊混的，又混到了開學季，我的內心真的是五味雜陳。
可我爸突然對我說：“火塘寶，你去復讀吧，再去試一年。”
可能是我爸覺得我也沒那麼差勁，也可能是他覺得為我投入了那麼多，不復讀就前功盡棄了吧。
反正我當時內心的震驚絕不亞於八級地震，所以我呆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我回過神來之後卻毅然決然地搖頭拒絕了。
我還讀個屁的書！
讀個書而已，今天讓我輟學明天讓我輟學，弄得我像欠了家裡八百萬似的。這回又讓我去復讀了，萬一我再考不上呢？千軍萬馬擠獨木橋，我根本不敢保證我能不能擠得過去。
我爸老罵我想在學校混日子，不想回家幹農活。
學校的日子那麼好混嗎？伙食費不足，我天天吃鹽菜；冬天又冷，被窩也就起床那會兒是溫暖柔和的。
我穿的衣服也都是姐姐們不要了的，都不是很暖和。我的手腳又不扛凍，死里長凍瘡，凍瘡爛了就流水，鑽心地疼，我的手現在都還有疤痕印呢。
冬天對窮人來說真的不是一個好的季節，對於窮學生來說幾乎就是滅頂之災。就像有部電視劇裡說的：夏天大家都穿短袖裙子之類的看不出窮富，一到冬天就能看出窮富了。冬天的大衣都很貴，便宜的大衣肉眼就能看出來。冬天是階級清晰的季節。
算了，我不去享受那個罪了，雖然我爸說我讀書是為了躲懶。
其實我不是怕吃苦，十多年都過來了，再多吃一年苦也沒啥，我是怕失敗。
記得三年前那會兒初中畢業，我爸硬是不讓我去讀書了，氣得我把錄取通知書都撕了。後來嫂子求情，我爸在最後一刻還是同意我去縣城念高中，我興奮得都要跳起來了，感覺大學就在前面向我招手。
但是，三年後，我慘敗了。
為了不被再摔，我寧願躺在泥地裡。如果三年前我就能預料到這樣的結局，我就不去讀那勞什子的書。落榜的滋味兒太難受了，那種感覺就是你在懸崖峭壁上攀登，你看得到前面的繁華似錦，你抓住了一根攀登的繩子，滿情希望地往上爬，不料繩子卻斷了，你被摔了個鼻青臉腫就算了，你的親人不但不來扶你，還來嘲笑譏諷你。
“你去復讀吧，也別浪費了那麼好的機會。”我媽哭著求我。
“媽，可有的機會啊，不成功變成仁，我真的擔當不起。”我跟我媽說我還是去打工吧，也許會有新的轉機。
我媽淚眼朦朧，她既捨不得我走，又希望我快點走。無論她讓不讓我走，她都沒有一分錢給我，為此，我媽又自責不已。
本來我想著和我爸商量去打工的事，但我又怕我爸不同意，也就什麼也沒說了。可讓我真的一輩子呆在農村，我知道我自己也是不會心甘的。
不行，我還是得逃離，只要有了路費錢我就走。我注意到了我爸賣了桃苗的錢鎖在他房間書桌的抽屜裡，我把旁邊沒鎖的抽屜抽了出來，從接頭的縫隙裡扒拉出來了三百塊錢後，離開了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