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走後，我媽在飯上蒸了一塊臘肉，油滋滋香噴噴的。熱氣騰騰一端上桌，我就夾起一塊準備一飽口福。肉還沒夾穩，被我爸一筷子打落在地。
我哇哇大哭。
“老子還沒死呢，你嚎喪啊。”我爸衝著我吼。
“衝著孩子撒什麼氣？”我媽反唇相譏。
“後孃果然是後孃啊，毛坨在屋的時候，你炒點肉像蚊子腿，毛坨一走，你就大塊大塊吃肉了？”
“對呢，後孃就是後孃，誰都有禮物，就後孃毛都沒有一根。我自己養的豬，為啥都要拿出來幾天吃完？”
我爸和我媽彼此都有一肚子氣，他們早就想發洩了。所以，我哥一走，迫不及待就吵了起來。
一場爭吵下來，一盤子臘肉連同其他的碗筷，全部打翻在地，配上我和二姐的哭聲，我媽和我爸的叫罵聲，整個屋子裡一片混亂。鄰居家的大黑狗瞅準機會，把臘肉叼走啃了個乾乾淨淨。
攤上那樣的原生家庭，真的是到嘴的臘肉都能飛走。
爸媽就這麼吵吵鬧鬧著過了一天又一天，至於什麼時候是個頭，估計老天也不知道。
幾年後，我哥光榮退伍了。
我哥這次回來同樣給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帶了禮物，包括我和我二姐，我們也收到一條火紅的圍巾，我媽也有一件毛衣。
我媽沒再逼逼叨叨，算是皆大歡喜。
退伍後的我哥25歲了，那時候的25歲算是大齡青年了。我哥退伍的第一件事，家裡人就張羅著給他相親。
我哥其實有心儀的姑娘，那個姑娘就是我的鄰家姐姐翠翠。翠翠長得就像上個世紀歌裡唱的小芳：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翠翠也挺喜歡我哥的。
大概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吧，翠翠喜歡我哥，連我都看得出來。我們在山上放牛的時候，翠翠總會和我們聊我哥，滿眼的笑意和嬌羞。
我挺喜歡翠翠的，倒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多好看，而是因為她善良。她知道我媽並不是很喜歡我哥，但她從不像別人家的女孩那樣說我媽是一個惡毒的後媽，她說我媽也有我媽的無奈。
本來嘛，我是我媽的女兒，我不喜歡別人老在我面前說我媽這不是那不是。你要是不喜歡我媽，你閉嘴就行了。
小小年紀的我，覺得翠翠如果做了我的嫂子，那簡直就是我們家的福音。
但是，因為我哥有我媽這個後孃，我們家又吵得個雞犬不寧，翠翠家的父母都知根知底，怎麼可能把女兒往火坑裡送。
人的命運，很多時候並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我哥和翠翠的感情，被無情地扼殺在搖籃裡，翠翠不久後由父母做主嫁去了外鄉。
我哥黯然神傷了一段時間後，不得不接受現實。
好在也有人給我哥介紹物件。
很快，我哥也找到了合適的物件，女方是外鄉的。我哥和女方見過面後，同意定在冬月初八上門看人家。
我們家早早做了迎接嫂子的準備。
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彼時，我們家甚至都添置了三轉一響。我爸老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收音機裡歡快的歌聲在山村裡飄蕩，我去山上放牛的時候，在小夥伴們面前說話都變得大聲了很多。
這還不算，還有更讓我自豪的事情。
我家買的收音機是仙女牌的，我寫了篇作文叫《仙女飛到我家來》。我滴個乖乖呀，被老師當成範文念，然後還上了學校裡的黑板報。
我這種從來啥都不出彩的灰姑娘，突然得到重視，真是看風風含情，看水水含笑，走路都要飄起來了。
冬月初八很快就到了。
姑娘第一次上門來看人家，是由介紹人領著姑娘的姑姑嬸孃這類的長輩進行的。這些個婆姨們，在人世間摸爬滾打好多年，早練就了一雙比孫悟空還厲害的火眼金睛。看似漫不經心地閒逛，實則早把男方家的基礎情況收在了眼底。男方家堆了多少草，碼了多少柴（看出婆家人是否勤快），問哪些地和田是男方家的，（看出男方家的勞動強度）……
有的男方為了應付姑娘看人家，甚至會借一些東西擺在屋裡充場面。這麼重要的事情，誰敢輕慢啊。
一大早，我姑我嬸都來我家幫忙做飯菜來了，比過年隆重多了。
然希望有多高，摔得就有多重。
大家掐著點正準備炒菜的時候，媒婆來了，帶來了一個爆炸性的壞訊息：姑娘不來了。
在媒婆吱吱唔解釋了半天之後，大傢伙總算是理出了一個頭緒：姑娘的姑姑在半路上遇上了一個熟人，那人說我哥這個伢崽倒是不錯，就是家裡有個後孃惡得狠。姑姑一聽，感覺受了天大的欺騙，拉著姑娘回去了。
所有的目光集中看向了我媽。
“我當後孃都十多年了，拿這個來說事，拿我們當猴耍呢。”我媽有些惱怒，問媒婆。
“我……我也是想為了穩妥起見就沒說這一茬，那個……毛坨不也是沒和姑娘說嘛。”媒婆怕怪罪於她，把問題拋給了我哥。
我哥不得不接過媒婆的話頭，“你不是交待我得等時機成熟了再說嘛。”
我媽氣極了，“我就那麼見不得光嗎？”
“要不是自己惡毒，別人怎麼可能會打破。”我三姑在背後嘟噥讓我媽聽到了，我媽立馬炸毛了，“我怎麼就惡毒了，我拿你家崽女下油鍋了嗎？”
我媽本來就不是一個懂得示弱的人，她從一開始也是在幫著張羅我哥的婚事，結果竹籃打水就算了，還落埋怨，很快就和我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媒婆趁機洗刷自己，“哎呀，怪不得人家打破，你們這也確實太複雜了。”
“夠了，不是你虐待他們，外人怎麼會來打破。”只聽我爸一聲吼，手上端著的一盆白菜“啪”被他掀翻在地。被媒婆這麼一激，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的我爸終於爆發了。
這下算是把我媽這個馬蜂窩給捅破了，我媽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老虎，“左一個我虐待右一個我虐待，他們不虐待的咋不給毛坨取娶一個老婆回來呢？”
我媽指的他們是我姑我叔他們。
確實，如果沒有那麼多攪屎棍，我們家的事情真的會簡單得多。可惜人啊，都是站著說話腰不疼，事情沒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覺得自己肯定比別人做得好，自己永遠是高尚的那一個。
話說這人的後腦勺也真的是摸得到看不到。很多年之後，我三姑的女兒也是遇人不淑，清清白白的一個女孩，愣是腦殼進了水般嫁給了一個武斷又自大的離異男人，受盡了委屈。三姑後來算是懂了當後媽的艱難，也能體諒我媽的不容易了。
但那個時候我姑我叔他們都年輕氣盛，完全不懂得換位思考。我姑她們最多隻是說說風涼話，打打嘴仗，我小叔就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