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完生日的時候，剛好趕上許平放暑假，有了這個免費司機，正好方便帶我爸去看眼睛。
“能管用？”我爸問，“老了不就都這個樣子的嘛。要是沒有用就浪費錢了。”
“管不管用的不一定，先去檢查下。如果沒有白內障，醫生是不會給你做手術的。”
“要不還是算了吧，反正都那麼老了，也不是看不到。”我爸說，我知道他還是有些心疼錢。
“還是去看看吧，哪怕是多活一天，也能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呢。媽之前有糖尿病，做了手術效果都很好呢。”我繼續做我爸的思想工作，“以前的老人眼瞎，一是醫療技術不行，再就是老百姓本來也窮看不起病。現在有這個條件，為啥不過好一點呢？”
想了想，我爸還是同意了。
帶我爸到醫院檢查後，我爸確實有白內障，那麼大年齡的老人視力不好，可能大多數都是因為白內障。
手術得三天後才能進行。還是和以前一樣，人湊多一點，等省裡的專家過來集中手術。本來我算著應該可以第二天手術的，因為人少推遲了。
那就回我家再等幾天吧。
我已經好久沒回自已家了，上次回來，還是和我爸賭氣來了幾天。主臥室裡支的小床還在，我以為我媽還會來的。我媽走的時候，說等疫情過去了，她再來。
可我媽從此再也回不來了。
小床留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一邊拆一邊又想哭，莫名又有些惱怒我爸。
“媽已經不在了，你也得學會放下了。你現在又惱爸，哪天爸也不在了，你心裡又得愧疚，你說你這不是純粹和自已過不去嘛。”許平勸我，“咱倆現在，可只有爸這一個至親的長輩了。等爸也走了，就再也沒有哪個長輩疼你入骨了。”
我爸專制，不是自私，他不心疼我媽，但要說我爸不心疼兒女，那絕對說不過去。
那個年代的男人，很多人對老婆都不好。娶個老婆，大約只是想用來傳宗接代和幹活用。那個時代的女人，就很悲哀，更何況我媽還是後媽。
理是這個理，可我心裡還是難受。
第二天一早，我爸說在這也沒啥事，不如先回鄉下，過兩天再出來。
我爸這個急性子真的煩人，就兩天時間也待不住，非得還得再回鄉下來回跑，有這個必要嗎？我才不想去呢。
還是許平有辦法，對我爸說，“鄉下就別去了，懶得跑。我開車帶你們去周圍轉轉兜兜風吧。”
“不回鄉下，那你帶我去沙塘鄉看看可好？”我爸和許平商量。
“行。”
“去沙塘鄉幹嘛？”我問。
沙塘鄉比較偏遠，離縣城還挺遠的。
“去找找我的童年。”我爸說。
我爸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好像聽我爸說過，我們家以前祖上是沙塘鄉人。
“我們家以前是沙塘鄉的嗎？”我也開始好奇了。
“我們家不是沙塘鄉的，但沙塘鄉救過我們的命。我九歲那年，我爹種的田遇上災荒，顆粒無收，一大家子的日子實在是過不去了。我爺爺便讓我爹帶我們去投奔沙塘鄉的另一個大爺爺，大爺爺是我爺爺的堂哥，很早就去沙塘鄉了，混得還行。
爹孃便帶著我和二妹還有三妹去了沙塘鄉，大爺爺收留了我們。然後還張羅著讓我爹孃開了一個榨油坊，我們家的日子才得以生存下來。
可家裡還有爺爺和大妹呢，也沒有吃的。爹孃從牙縫裡省了點米，還有兩塊光洋想要送回去。但他們也抽不開身，便差我送回去。
我那時還不到十歲呢，挑了20斤米，一塊銀圓。帶上我娘給我煎好一個餈粑就出發了，從沙塘鄉到我們家走小路，也得有五十多里地……”
我打斷我爸的話，“你怎麼找得到呢？五十多里地啊，一個小孩子，要翻越崇山峻嶺。”
真的是聽得我目瞪口呆，我爸從來沒有和我們說起過這些過往。
“找得到啊，有路標的。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那麼多車，那個時候有錢人才有馬車，窮人就是靠走路出行的。所以，山裡的小路也是四通八達的。
找路不是問題，問題是怕路上遇上強盜土匪這些的……”
“啊，還有強盜土匪？”驚得我嘴巴都合不攏來了。
“當然有了，你想啊，天旱得顆粒無收，沒糧的肯定不只是我們家啊。我們還有投奔的地方，人家有些人根本沒有活路。”
“那你遇上土匪了沒？”聽得我實在是太緊張了。
“你聽我說。五十多里地呢，我不只是怕遇上土匪，我還怕天黑了，路上有鬼呢。我這不得走快點嘛。其實，20斤米也沒有多重，平時幹苦活累活多了早習慣了，但因為路途長，也還是蠻累人的。走到最高處的時候，差不多也走完一半的路程，我也累了，便坐下來歇息，把我娘給我煎的餈粑掏出來吃，沒吃幾口，有人來了，我本能地捂住我的餈粑。”
“老大，快看，來貨了。”來人說。
完了完了，我遇上土匪了，我心說，這麼四五個土匪，我也打不過他們啊。
“不錯不錯，今兒個運氣真好。”
我的餈粑和米都被土匪給搶走了，我嚎啕大哭。
“小兔崽子，再哭我弄死你。”
“你弄死我事小，可你把我的糧食都搶走了，我爺爺和妹妹就得餓死。他們也很多天沒吃到糧食了，我們家也是顆粒無收啊。”
我看到一個年長的土匪擦了擦眼睛，說，“給他留一點糧食吧，待會我少分一點。”
沒想到土匪們真的給我留了一點米，約摸有三斤吧。
“快點滾。”另外一個土匪踢了我一腳，“別在這嚎啕，影響我們的生意。”
沒有了米，我擔子輕了，可我想哭卻不敢哭，因為餓，跑也跑不快。好在我娘給我穿的鞋子是她給我納的千層底，裡面藏的一塊銀元他們沒發現。
到家的時候，天也不早了，爺爺正在煮南瓜粥，裡面就放了一點點米。看到妹妹餓得皮包骨頭的，我哭得更兇了，罵，“該死的土匪，都不得好死。”
爺爺摸著我的頭說：“大家都不容易，能活著就很好了。這不帶回來了兩三斤米嘛，又能撐一陣子了。”
我從鞋子裡摸出一塊銀元給爺爺。
“啊，還有錢啊。”爺爺說，“太好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我天，爸，你小時候居然還有這樣子的故事，太驚險了。”我無比震驚。
“我們小時候什麼苦都吃過呢，幸好土匪沒弄死我，還給留了一點糧食。若不是被生活所逼，誰想當土匪啊。”
對啊，幸好土匪沒弄死我爸，如果那時候土匪把我爸弄死了，哪還有後面這麼多故事呢？
人生啊，真的是奇妙。
“那後來，你們怎麼又離開沙塘鄉了呢？”
“風調雨順就回去了呀，沙塘鄉我們沒有田，光靠榨油坊也養不起家，種別人的田得給租子。”我爸說，“後來，我就沒去過沙塘鄉了。所以，我想去找找我的童年，去看看兒時的夥伴還有沒有在世的。”
我爸的故事深深感染了我，我決定陪他去找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