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暗夜中漸漸有了些亮光。
盧棄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看，發現大風已經開始轉小了。
又過了一陣，大風徹底過去。
盧棄和盧義同時迫不及待地衝向了出現龍跡的那片枯草叢。
冬日的枯草叢自然處於凍土之中。凍土之上還覆蓋著殘存的積雪。這積雪已經被日頭晌了好些天，卻始終因為氣溫過低，還在原地留下一片硬邦邦的慘白。此時此刻，尚在夜裡，慘白之中又多了幾分瘮人。盧棄和盧義在大風中看到的，正是瘮人的慘白中突然多出來的印跡。這印跡猛然望見時，似乎在大風中散發著淡青色的幽光，此時卻什麼光澤都看不到了。看起來有些像牛馬在積雪上踩踏出的蹄痕。只不過，眼前的蹄痕長處至少有三米，寬處也在一米以上。
盧棄和盧義之所以一眼就認出這是龍跡，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深受盧生薰陶，並且跟著盧生在長安尋過幾次龍，多少積累了些經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個蹄痕格外清晰，就好像真有那麼一條神龍，趁著大風遮蔽了天地，在積雪上重重地踩了那麼一腳。
“竟有五隻爪指！”丁浪盯著龍跡，忍不住讚歎說：“龍的爪指數自古以來就有講究，士大夫，三指，諸侯四指，五指，這是天子！”看到盧棄和盧義走到龍跡跟前，半天都沒動靜了，丁浪也走了過來。只是這一走過來，就讓他徹底呆住了。“原來世上真有龍啊，而且還是象徵著王權的天子之龍……”丁浪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而且這爪痕還很深，以我八尺的身高跳進去，估計都能沒過腦袋。”盧義喃喃地嘀咕，下一秒，猛然轉頭問盧棄：“你說它用這麼大力氣，是在向我們示威嗎？還有那大風，會不會也是它弄出來的？”
“不知道。”盧棄微微搖了搖頭。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反覆閃現的，並非苦苦尋龍的盧生，而是授予張良《太公兵法》的黃石公。
“這是大賢者的刻意安排嗎？”盧棄心中暗想，有些琢磨不明白。
就在這時，三人身後忽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這兆頭極好啊。”
東園公唐秉捻著雪白的鬍鬚，笑著說。
盧棄三人早已適應了黑暗，一回頭正好看到了他的笑臉。
“這幾位是？”盧義警覺地打量著唐秉等商山四皓。
除了第一次相見，他並不認識四位大賢者，更重要的是這四人的悄然出現，連他這個武林高手都沒有絲毫察覺。盧義對於武藝比他強，又不熟的人，都持懷疑態度。這是他作為侍衛的基本素養。
“知道我爹為什麼讓你跟來嗎？”
盧棄沒有解開盧義心中的困惑，卻丟擲了一個問題。
“這……”
盧義自然很清楚盧綰讓他跟著盧棄，是想探尋盧棄身上的秘密，可是這話他怎麼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
“你對天發一個誓，無論我父王日後怎麼逼問你，都不會把見到四位老者的事情說出來，小義哥，能做到嗎？”盧棄說。
盧義看了看丁浪問：“那他呢，你比信任我還信任他嗎？”
“我們並非第一次見面。”丁浪趕忙解釋。
盧義頓時明白了。他看著商山四皓，表情極其糾結。
這時綺裡季吳實說：“算了，不用為難他了，老朽相信這位小兄弟一定守口如瓶，不會將見到我等的事說出去的。”
丁浪見狀著急地說：“大賢者您不知道，這盧義……”
“不就是燕王心腹嘛，無妨。”
夏黃公，也就是黃石公崔廣打量了盧義幾眼，嘴角浮起了笑意。
“大賢者剛才說的好像是《易經》乾卦中的爻辭，不知這爻辭，在此刻有何意？”盧棄望著唐秉問。四位大賢者都不怕盧義將見到他們的事，報告給盧綰，盧棄自然也就不在這件事上耽誤時間了。一想到這是四位留在人間的仙人，他就非常珍惜和仙人相處的時光。
“自然是我等此行必有收穫了。”唐秉意味深長地說。
盧棄似懂非懂，猶豫了一下問：“眼前這真是神龍的爪痕嗎？”
“世子以為呢？”甪里先生周術笑著問。
“將信將疑。”
盧棄脫口而出，解釋說：“上次在薊城外，我曾在風雪中聽到一陣猛獸的吼叫，吼叫聲還伴隨著地動山搖，好多人都說那是龍吟，可我卻不相信，因為大地震動時，地牛的吼叫也是那樣，今日這五指龍爪的足跡如此清晰，讓人不敢不相信啊，可是，世間真的有龍嗎？”
“世上有沒有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需要時刻存著對神龍的敬畏之心。”唐秉在暗夜中注視著盧棄，神情中多了幾分悲憫：“你看代趙兩地的戰事，無論是漢軍，還是叛軍，但凡有一方對神龍存著敬畏之心，何來那麼多流離失所，無辜死傷呢？”
“大賢者是說陛下去代地平叛，也是不義之戰？！”
丁浪琢磨了一下唐秉說的，瞬間瞪大了眼睛。
“陳豨是有些野心勃勃，可是陛下當初如果不封鎖邊境，強推《津關令》，嚴禁吏民向匈奴交易武器、馬匹、金屬等戰略物資，也不會斷了代、趙兩地商賈們的活路，更不會促使陳豨在商賈們擁戴下自立。”盧棄稍稍回想了一下，陳豨等人叛亂的經過，便明白唐秉在說什麼了。“啊，我終於明白大賢者說的神龍是什麼了，原來是百姓的生計，是民心向背！”盧棄猛然間醒悟過來，激動地說：“所謂見龍在田，就是說我們此行一定能夠知道神龍，也就是百姓所想所盼！”
“世子既然頓悟，那這龍跡就有些多餘了，避免世人見到這五指足跡，生出非分之想，還是勞煩崔廣道友將其掩蓋了吧。”
唐秉滿意地點了點，看向了崔廣。
崔廣說：“那就讓它從風中來，又從風中去吧。”
話音未落，鋪天蓋地、遮天蔽日的大風又從地底湧了起來。
等到大風徹底消散，盧棄兩人看到的龍跡已然消失於無形。
凍土、殘雪、衰草，還跟原先一個樣子。
盧義看在眼裡，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這四位老者究竟是什麼人呢？神仙，妖怪，遊魂……”
盧義越想越覺得蹊蹺，脊背竟有些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