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接到密報將訊息的洩露源直接引爆出來,前後一印證,盟裡將漏洞範圍縮小到了饒陽郡。只是這個密報精準地將洩露源指向了亞巴山,卻又沒有實質證據,所以盟裡非常慎重沒有輕率處置。

這是因為亞巴山每年上繳給盟裡的利潤是最多的,盟裡委派的事從來都雷厲風行執行到位,對如此忠心的下屬須防反間計,同時還得排除萬一是邵幕達的手下揹著其反水的可能性,所以需要拿住實質證據才能進一步動作。

為此右聖使設了個局,指示太原府的內線安排一個官方身份的人來跟中間人接洽,實施釣魚之計。

之所以跨境安排太原府介入,是需要避免與河北道這邊的關係交叉,但太原府那邊不知是什麼原因,拖沓了快一個月才派了一個叫張見誠的參軍來與中間人接洽。

半個月前,右聖使再次下令,指派萬不可率領四名旗使周密佈局,一邊隱秘地跟蹤監視張見誠,一邊有意無意地放鬆對亞巴山的管束,暗中給雙方見面提供便利,目的就是要透過張見誠這個魚餌釣出反叛者,以此確定和核實是否如那告密者所言,亞巴山的邵幕達就是反叛者。

終於在三河盟內緊外鬆的籌劃下,中間人緊密的配合和安排,各路密探、暗樁一路監視張見誠到了饒陽郡。

之後一連七八天四易會面地點,那名反叛者放鬆了最後的警惕,約定在鹿城縣的一處市鎮,最繁華的一間酒樓雅間裡與張見誠見面。

不久從酒樓裡喬裝打扮負責監視的人傳來訊息,看見全身黑色斗篷的反叛者和張見誠進了雅間。

確定目標人物都在場後,萬不可迅速率人包圍了酒樓。

不料那反叛者在確定撤離無望後,竟然帶領其二十五名護衛主動出手攔住了萬不可等人,掩護張見誠逃走。一番熬戰,萬不可和朱清標將那人打傷,掀開他的斗篷終於確定了反叛者就是邵幕達本人。

幸好右聖使提前安排了簡續帶領左路人馬在外圍埋伏,一路追蹤,終於擊斃了張見誠埋伏的接應者,把他也拿下了。

酒樓這邊一將邵幕達擒獲,萬不可便飛鴿傳書給已經埋伏在亞巴山周圍的王太慈——經過多天的監視、跟蹤和分析,這個反叛者已經隱隱浮出水面,所以萬不可提前做了部署,就等證據確鑿——通知他率右路人馬於當晚開始攻打亞巴山寨,同時他也率朱清標等人馳援王太慈。

本來按照右聖使的指示,必須當場殺死張見誠以保護太原府方面的安全。當得知張見誠被打傷活捉,萬不可確定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後,臨時做了個決定,通知簡續務必救活張見誠,且不必再來增援王太慈而直接去玉林莊主持奪旗大會。

所以這才有了簡續一路上強擄醫者、道士給張見誠治傷的事情。

萬不可做了這個決定並非要違反聖使的指示,而是他想起了在命令烏甲幫、骷髏寨還有花子門併入右路人馬,提前趕到亞巴山附近埋伏待命時,杜雄等幾人眼中流露出的顧慮。

這些人在顧忌什麼,萬不可當然知道,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中,他便決定用無可辯駁的人證和物證來證實是邵幕達反叛在先,三河盟滅其在後,以此打消掉杜雄等人的顧忌——他們是在擔心三河盟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雖然杜雄等人還是參與了圍剿,並且還瓜分了大量的財富以致人人都興高采烈。

還為了進一步服眾,萬不可決定在玉林莊開香堂,再次發揮張見誠這個必死之人的價值,公開用確鑿的人證和物證,證實三河盟清理門戶的正當性。

所以活著的張見誠就是最好的工具,還能在開香堂時用他的人頭來祭旗,既完成了聖使的指示,又能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但現下送上一個昏迷的張見誠來,這跟死人沒什麼區別,這就和他的預期南轅北轍了,故而萬不可面露不快。

***

群豪看著臺上的幾人,漸漸地停止了議論,都等著旗使的下一步措施,而萬不可還在思索如何將昏迷的張見誠做成一個鐵證才好。

朱清標笑嘻嘻地走上前道:“八兄莫急,小弟來給您變個戲法,轉眼便能將這姓張的魂召回來供大夥兒問話,如何?”

萬不可不明所以,見朱清標如此篤定,只得點頭退開。

朱清標從身畔取出一個喇叭,冷笑著走到張見誠身邊。

萬不可認得那喇叭,是朱清標的必殺武器也是他的保命法寶——玄鐵喇叭——配對使用的還有右手一個棒槌。

朱清標笑著將喇叭對著張見誠的耳朵輕輕曲指一彈。

“啊——”張見誠驚呼起來,他毫無防備之下耳膜突然受到音波攻擊,一陣鑽腦的刺痛讓他無法再裝暈,口中嗬嗬地痛苦叫著,雙手捂住腦袋左滾右翻,也顧不得腹部刀傷了。

連龍潛也暗吃一驚,以他深厚的內力竟然也聽不到絲毫聲音,而張見誠的反應卻這樣大,看來是這個喇叭有古怪。

還是因為朱清標心細,在大夥兒議論紛紛時,觀察到張見誠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曾稍稍動過,立刻就明白此人是在裝暈。

“八兄,小弟可不就把他的魂兒給招回來了嘛,這小子已經醒了。”朱清標哈哈笑道,“那小弟就接著問他話了。”

“哈哈,還是十郎會變戲法。”萬不可做了個請的手勢,退到擂臺旁,如鷹隼一般的眼光則悄悄地留意著院牆邊的動態。

“此人是太原府的參軍名叫張見誠,受其蠱惑邵大當家做出了讓人痛心的叛盟事來,在他們見面傳遞訊息時被我們抓了現行,邵大當家沒有冤枉你吧。”

邵幕達依然閉目不語。

“當日你為了掩護張見誠逃遁,主動襲擊我和八旗使,沒想到我們早佈下天羅地網,將你的二十五名護衛全部格斃,還將你活捉,讓你更沒想到的是當夜我們便敲開了亞巴山的大門,哈哈,還有何話說?”

邵幕達甚至眼皮都沒有動一下,這個態度讓朱清標惱怒不已,叫道:“來人,將這個暗探架起來,讓他們當場對質。”

張見誠頭痛漸止,怒目圓睜罵道:“老子堂堂七品命官豈會受爾等的窩囊氣,恨只恨一個不慎被鼠輩設局落入圈套,爾等休想再糟踐於我,啊——”

慘叫聲起,他嘴角淌出血,頭一歪就此不動了。

林一鳴忙蹲下身檢視,驚道:“十旗使,他,他咬舌了!”

“他孃的,真是晦氣。叫護旗使孟京勇帶人先把香案和光明神撤了,將此人抬下去候著,稍後要用他的腦袋祭旗!”

“啊——天啊......”如困獸般嚎叫的聲音響起,那被捆縛著一直不做聲的邵幕達開口了,看著咬舌的張見誠,他兩行熱淚滾滾而下,仰天嚎道,“亞巴山只想放下屠刀,不想助紂為虐,蒼天啊——不行嗎?”

“邵兄,既然有屠刀在手,正好可以橫行天下,何必要放下來?”

“林一鳴你這個畜生,還有臉站在我面前嗎?”

“邵,邵兄,你怎的罵人呢,何苦如此固執,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你總不能阻止我攀高枝吧,小弟只會對三河盟忠心耿耿,絕不會對叛徒有絲毫憐憫。”

“呸!無恥小人,枉我當年在你受傷瀕死之時拼著耗盡全身功力救你一命,枉我多年來如此信任你,將身家性命託付,拜託你做中間人,沒想到你竟然出賣我。”

“過去是過去,休要再提。如今咱老林已然是掌旗主了。哪兒像你自私自利,這些年只管自己富貴,卻遲遲不肯引薦我入盟,還對我說什麼‘只要再提入盟便從此斷交。’嘿,是你先不仁,那就休怪小弟不義了。”

群豪終於明白了,兩人是相交多年的摯友,所以邵幕達才會毫無防備地將如此機密的跳反計劃吐露給林一鳴,並請他做中間人與官府接洽,負責牽線搭橋招安亞巴山,想是當時他還未入盟乃局外之人,所以邵幕達根本不會防備他會去告密。

哪知林一鳴卻因為邵幕達一直不願引薦其入盟便懷恨在心,終於抓住機會轉過身便向旗使告發了邵幕達要反,以摯友的人頭給三河盟交了投名狀,換取了掌旗主之位,還導致三河盟開香堂清理門戶,那麼所謂他一入盟就立下了大功應該就是此事。

可憐邵幕達結交了小人導致整個山寨被毀,本人也被活捉。看著如此悲慘的事,群豪心裡也只嘆息一聲而已,因為這種兄弟反目的慘劇在江湖裡並不稀缺,只是今天又多看到一次罷了。

不過讓大夥兒佩服的是林一鳴這個局外人,居然有渠道能夠找到旗使告密。

“呸,再跟你多說一句話都是邵某的恥辱!”邵幕達再次閉上了眼。

“看來邵大當家已經承認了反叛的事實。”朱清標從懷中拿出從張見誠身上搜出來的賬冊道,“這本賬冊雖是手抄副本,但你是沒機會接觸到如此機密文書的,再給你最後的機會,只要招出是誰給你的,本使可以賞你一個痛快。”

“但求速死,無須多言!”

“邵大當家,別這麼固執,替人背鍋有甚好處?”

邵幕達扭轉頭去,臺上幾個人就這麼尷尬地僵持著......

***

鄭老三和朱老四已經將張見誠抬到了龍潛和陸全城的身邊,還叮囑快想辦法別讓這小子這麼快死掉。

龍潛目睹了今天發生的樁樁江湖紛爭,原想著不必插足他們的恩怨,一切只歸咎於因果定數,即便傷者不斷被送來,也是本著道家的慈悲心儘量施以救治。

卡小環還是因為失血過多死了,才替蔣叢雍緩解了僵硬的雙腿,馬上又送來咬舌疼暈的張見誠。這些都一次次衝擊著龍潛的內心,三河盟的所作所為讓他打心底裡生出了厭惡。

這些恃強者毫無人性,對別人則講規矩,對自己則肆意妄為,甚至還叫囂要基於實力的地位來號令江湖,那麼江湖道義和規矩將置於何處?

這已然不是普通的紛爭了,而是惡者欲抱團作惡更逞其惡,受欺者稍有反抗就被團滅,以致更多的受欺者因害怕而噤若寒蟬,甚至加入幫兇以圖自保,長此以往哪裡還有普通人甚至弱者的生存空間?

只是龍潛還發現了一個不解之處,按理說,追查賬冊的幕後主使這麼機密且重要的事情,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進行公審,是不是太兒戲了?

若邵幕達招了,幕後之人自然有機會潛逃,不利於抓捕。

萬不可等人不會這麼蠢,卻還是這麼做了,那隻能說明他們是經過了充分的評估,預測了風險,篤定邵幕達肯定不會招。既然知道他不會招那麼公審又有何意義?何必多此一舉明目張膽地逼問呢?

難道是為了敲山震虎?可也說不通啊,出了這樣的事根本不用敲山,這隻“虎”是絕不會亂動的。莫非是提醒這隻“虎”不要輕舉妄動?這更說不通了。

總之是與秘密偵緝挖出隱患的原則背道而馳的,龍潛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但又不知哪裡不對。

***

就在龍潛還左右思量時,朱清標叫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吶,將他們帶上來。”

右側帳篷被開啟,田衝帶著幾名大漢拖拽著三個人走了上來。

這三人沒有戴頭罩,被架著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步履蹣跚滿身是血。

後面的兩人像是失去了行動能力被拖著上臺來,頭一人不過十三四歲,但面色死白身體僵硬,被仰面扔在臺上一動不動——群豪都是有經驗的人,心中猜測,這怕是一具屍首吧。

最後一個是個女人,翠綠衣裙上滿是血漬,衣衫破爛,很明顯是經歷了劇烈的打鬥。她身形纖細瘦小,看著就讓人心酸,被拖來的一路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腦袋耷拉、披散著頭髮看不清面容,一隻碧玉步搖還卡在腦後的亂髮上,同樣被仍在臺上,想是碰到了傷口,她趴在臺上還蠕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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