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時，身後一道聲音傳來、一回頭餘小呦走向這邊眉眼淡漠地睨著他們：“拒絕你們的要求。聽不懂？”
這邊的倆人同時一愣不敢冒話，見她走近反射性地後退。
“你、你別過來！現在是在學校裡，你可不要動手啊！”寸頭男生一邊用最大音量說著慫話一邊躲在了黃毛身後。
餘小呦走到黃毛男生面前站定。瞥了眼他纏著繃帶的右手，漫不經心地抬眸：“你找我，是要算這隻手的賬？”
“……”黃毛吞了吞口水、立馬將被她擰脫臼的手腕藏在背後，額際冒出了幾滴冷汗。訕笑著擺擺手：“你聽錯了，我的意思是想找你道個歉。不好意思、那天哥幾個有眼不識泰山。”說著準備領著寸頭男生溜開。
“我們就不打擾你和朋友聊天了——”
只是餘小呦伸出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然後餘光瞥著他身側的男生，“剛才好像看見你這小弟打了我朋友。”就這麼沒什麼表情地凝視著他。“是我動手幫她打回來，還是你小弟自己來？”
“……”四目相對間，黃毛的眸子驟然一凌。接著，他抬手甩了還沒反應過來的寸頭男生一巴掌。轉頭扯著嘴角凝著少女：“可以了吧？我打的可比他剛才的力道還重一些。”
餘小呦才抬抬手，放走了他們。
轉而，看了一眼一邊欲言又止的少女。轉身倚著牆壁，意有所指地淡淡開口。“你不是要找我道歉麼。”
“……”茂蕊怔然。咬了咬唇，猶豫片刻終於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少女——“你…都知道了啊。”
“是……沈鈺老師告訴你的嗎？”
餘小呦不語。
雖然沈鈺沒有直白指出她的名字，但只說了一句話她便了然於心——早上她想起盛林西的話，後來便找了沈鈺。
“澄清的帖子是你找人發的？”
“算，但也不算。”沈鈺推了推鼻樑上的半框眼鏡，語氣淡淡的。“我們只不過是找出了始作俑者、然後讓她以那種陳述手法去寫而已。”
“有時候對朋友毫不設防不是件好事，往往越是親近的人越有機會傷害你。”
那時，沈鈺最後的那句話點醒了她。想起之前的細枝末節，發現是茂蕊倒並不意外。
餘小呦餘光睨著面色緊張的少女：“現在看來都有跡可循。同樣一個班的方茜對池北只是略有耳聞，而你似乎對他的情況都很瞭解，看起來、像是一直關注著對方。”
“後來遇到他，你看他的神情也不太對勁。” 頓了頓，尾音似笑非笑地輕挑。“所以，你喜歡池北。”
“……”茂蕊怔了怔。
“而原因，”餘小呦倒了幾顆糖果在口中，語氣淡漠。“大概是因為那天我‘戲弄’他，你惱我吧。”
她的口吻不怒不嗔，茂蕊卻不敢抬頭看她。行為被看透、連藏匿的心思也被拆穿，慌亂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對不起……！我…我只是……”
“只是想教訓一下‘欺負’你心上人的我，”餘小呦走到少女面前，眼神漸冷。“你知道池北的身份。借這個教訓剛好可以順勢讓我被學校開除、以絕後患。”
茂蕊被她眼神裡的冷刺得心跳驟停了一瞬，後退了退、蒼白無力地拼命解釋：“不是的…我沒想過真的會到開除這種地步……”
“真的…對不起！我只是不想有人羞辱他……”說著、伸手去拉餘小呦的衣角，“我知道我的做法太過極端、我也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願意做任何事——可是，只求求你…不要告訴池北同學……”
餘小呦聽著她無力的話語，低了低眉眼看著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滑過紅印未褪的面頰，蹙起了眉。
“讓我怎麼樣都好…別讓他知道……”茂蕊乞求般地說著。拉著她外套衣角的手指隱隱用力、想要抓住什麼一般。她垂著頭：“我…不想讓他發現我是這種人……”
餘小呦淡淡開口：“他好像對你其實沒什麼印象吧。”
“我知道。可是沒關係、至少不討厭我就好……”
“現在比起我，你更害怕的是被他討厭？”餘小呦無法理解她偏執又卑微的情感。
也沒推開她，靜靜站著。腦海中浮過池北那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臉，猶疑地蹙著眉角——
“守著這樣一份連希望都沒有的情感有什麼意思，你不累？”
面前的少女苦笑著垂下眉眼，拉著她衣角的手忽然輕輕的鬆開。
“不累。因為他對我來說……是一束光啊。”
茂蕊抬起頭，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順著她微紅的面頰緩緩滑落，楚楚動人、令人為之憐惜。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的這句話一瞬間令餘小呦隱隱動容。
腦海裡忽然浮現一抹少年的身影——
光……麼。
曾經黎光也像一道光乍然闖入她的世界，將她拉出晦暗的深淵，驚豔了她原本孤單枯燥的歲月。他是除了寧露露唯一照亮她的人，那兩年裡，他幾乎牽動著她的視線和心緒。
“在所有人否定我的時候，是他相信、鼓勵我，”茂蕊面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眼睛裡似有流光閃動：“讓我重拾信心，堅持了自己的夢想。”
那個冰山小子居然還會鼓勵人。
說實話，餘小呦有點訝異。然後，也許是因為動容，她不煩不躁、倚著牆靜靜聽著少女繼續說下去——
“初一的時候我就很喜歡芭蕾舞。只是那個時候我的腿粗，別人都笑我是個蘿蔔腿。”“每次練舞的時候，都能聽到各種嘲笑和議論……”
“他們說跳芭蕾的女孩子應該是美麗優雅的，而不是像我這種。否定的聲音越來越多，慢慢的我也開始自我懷疑……”茂蕊抬頭望向頭頂的天空，漸漸陷入回憶。”
“直到那天我溜進學校的音樂室偷偷練舞，遇到了在椅子上看書的池北同學——”
那時，她穿著生日時爺爺送她的芭蕾裙，躡手躡腳地溜進音樂室，關緊了門、拉上窗簾，然後筆直地站在教室中央。
深吸一口氣，拍拍臉頰：“茂小蕊，加油。” 轉而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裙子下微胖的雙腿，洩氣般地耷拉了下肩膀，片刻、握緊雙拳，自言自語著。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和她們一樣站在舞臺上，大不了……真的失敗了之後再放棄。”
清爽的風透過窗隙撩開白色的窗簾，輕輕拂過女孩的裙襬，她正翩翩起舞、像一朵悄然盛開的花朵，優雅安靜。
她的腳尖輕輕點地，動作輕盈而流暢，每一個轉身、跳躍時而充滿力量，時而靈動柔美。她望向遠處的目光熱切而專注，臉上帶著溫暖明亮的笑容。此刻、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在為她伴舞。
女孩專注地練了很久。
而當她終於停下來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鼓掌聲，滿溢著讚賞、在靜寂的教室裡分外響亮。
茂蕊驚嚇地回頭、環視一週後才發現不遠處長椅上竟坐著一個披著校服外套的男生，旁邊放了一本書。
“……”四目相對間，氛圍隱約有些尷尬。
呆愣片刻的女孩試探性地開口問他：“那個…同學，請問你是什麼時候在這裡的……？”她在想興許是自己練舞過於專心沒發現有人走進來……
“一直。”男生淡聲道。單腳著地、另一條腿半搭在椅子一角，陽光微灑在他身上，整個人透著清冷慵懶的氣息。
只是他說完以後，茂蕊卻愣住——想到了什麼瞬間小臉漸漸通紅：“那我剛才的自言自語…你都……”
“聽到了。”池北從長椅上跳了下來。看著面紅耳赤、羞恥地彷彿想要鑽進一旁椅子下的女孩，唇角微微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加油。”女孩正尷尬地彆著臉不知所措，男生走過來，與她擦肩而過時輕聲的說了一句。
“……”茂蕊回過神、微微地一愣。
“我相信你能做到。別放棄。”
池北背對著她停了停腳步，口吻淡淡中透著期冀。
這句鼓勵的話如同五月的閃電、瞬間擊潰了茂蕊心頭長久以來緊繃著的弦。她咬著唇、眼眶微紅。
“真的嗎？腿粗也沒關係嗎……”
“嗯。”
“他們說我是蘿蔔腿。”
“連我的好朋友都覺得我不適合跳芭蕾舞。”
“報名的時候，因為另一個女孩子的身材條件比我好…老師就拒絕了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芭蕾啊，我不想放棄…”
“我會長大的啊…我的腿也會變好看的……”
再次想到那些嘲笑、否定的聲音，茂蕊止不住地流下不甘的眼淚。
身後的女孩隱隱抽泣著。男生沒有轉身安慰，靜靜地聽她訴盡所有委屈。
良久，緩緩開口。
“不需要聽外界的任何聲音。”
“熱愛且堅持自己的夢想，本就應該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
茂蕊出神地望著天空，彷彿那時池北的話此刻就落在耳畔。
“後來我報了培訓班。這幾年也陸續參加過比賽，雖然沒有次次拿獎、但我很充實很開心。”
回想當時他的面容，嘴角不禁微微上揚、面上染著一抹紅暈：“那個時候連他的名字也沒來得及問，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放下書，靜靜地一直看著我跳完的……”
餘小呦在一旁靜靜聽著，微微沉思。
對於突然闖入、自言自語的陌生人，沒有怪異目光、沒有評頭品足，只是當一個安靜的“觀眾”並且給予鼓勵。
這小子，骨子裡倒是有著這樣一份溫柔。
這時面前的少女走過來，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
“小呦、我…真的很抱歉。看見你用糖果嘲諷池北同學，我……”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事件已經發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澄清帖我後來準備好的……”
“只是我沒想到沈鈺老師會先一步透過IP地址查出是我。”
“所以，你因為我暗諷他是面癱、才氣不過的麼，”餘小呦抬眸睨向她，雙臂環胸、語氣松懶：“眼裡還挺揉不得沙子，看來你對心裡這位白月光確實很在意。”
所以……喜歡一個人是哪怕別人只是說了他一句壞話也要討回來麼？
忽然憶起初一和同桌鬥嘴的場景，大概那個年紀的學生都覺得和別班同學玩的好不合常理吧——
“餘小呦，你真奇怪。”
同桌男生是個帥帥的班霸。那時他說話見餘小呦沒理便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繪本。“在班裡沒什麼朋友，卻成天和初二的人玩在一起？”
“要你管——程煦你還給我！”
“以前怎麼沒見你看繪本，這是初二姓黎的那書呆子借你的吧。”男生面上痞笑的表情褪了褪，眼底染著一絲不屑一顧。見她來搶，立馬抬手舉起以她的身高和手長夠不著的高度。
“學長才不是書呆子！學長不是隻有成績好、他是各方面都好！”
“哦。那也還是個書呆子。”
“…你個遊手好閒的學渣、紈絝子弟！快還給我！”
“想要？叫聲哥就給你。”
後來她乾脆找了話癆班長，一向最煩囉裡囉嗦的程煦一見眼鏡男生一臉嚴肅地走過來立馬把繪本丟給她，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溜煙跑了出去。
……
餘小呦看了看茂蕊：除去她偏激的行為這一點。某方面她們倒是有一點像。忽然、關於她和池北的後續有點好奇，淡淡的開口問她：“後來找過他麼？”
茂蕊想了想，“沒有。只是後來初二的時候偶然從同學那裡加到了他的QQ，”頓了頓輕輕笑出聲：“當時發現他的頭像是一個掛著笑臉的晴天娃娃的時候，我還好吃驚。”
“晴天娃娃……”餘小呦再一次訝異。像他這種冷酷男會用萌系頭像確實令人有點吃驚。
“後來點進他的空間剛好看見他剛發的說說。”
“是向好友求助的，內容寫著‘爸媽總是吵架怎麼辦？不開心……急、線上等！’還加了一個哭臉的表情包。”
餘小呦想象了一下那表情掛在池北臉上的樣子：無助、彆扭，又有點滑稽……
突然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沉默著繼續聽茂蕊說著——
“後來應該是不想讓不熟悉的人窺探隱私，他把空間設定了許可權。”“那一天下著雨，聽同學說他的心情很低落。 我……”頓了頓，低垂著頭。
“我不敢問，怕打擾到他。就偷偷的改了一條個性簽名——即使是下雨天希望你也能像晴天娃娃一樣微笑。雖然……我不確定他會不會看。”
“既然有了聯絡方式、你怎麼不發個訊息告訴他你就是那個音樂室跳舞的女生？”餘小呦認為打直球主動出擊、將被動化為主動，才有益於局面發展。
而茂蕊苦笑著搖了搖頭。“池北同學那時就不喜歡和異性扯上關係，也討厭外人打探他的事。”
“所以後來…他應該是發現好友列表裡多了一個我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加到他的陌生人，把我刪了……”
面前的少女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語氣盡量放鬆：“就算他的目光永遠也不會為了我停留，但…沒關係，我只要能夠站在遠處看著他就好。”
聽她說著，餘小呦靜靜閉了閉眼：所以這就是暗戀一個人的心情？
悸動、怯懦，苦澀、小心翼翼……
“是他讓我明白不用理會外人的聲音、腿粗的女孩也可以穿裙子，可以跳舞，可以有芭蕾夢。”
“……”靜了靜。
餘小呦忽然讓茂蕊伸出手。然後倒出幾顆糖果在她手心，淡淡開口——“任何樣子的女生都可以穿裙子，跳舞。 ”
“自身的好與壞、也從來不是別人定義的。”
“……”茂蕊愣了愣。
“當然，他的確在你失落時給了你支援與動力。”餘小呦微頓了頓，側頭看著她唇角噙著淡淡的笑：“但你所擁有的一切不正是你自己努力換來的麼？”
“所以你更需要明白的是自身原本就很棒。”
“小呦……”看著眼前的少女，茂蕊一時間百感交集。“我明白了，謝謝你——”
即使自己做了過分的事，陷她於眾人鄙夷、流言蜚語，她現在卻依然願意聽自己說這麼多、激勵她。這種聆聽和包容，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吧……
“另外，喜歡一個人不需要過於隱藏，不妨大膽點，好歹不留遺憾。”她正落寞地想著時，餘小呦再次淡聲開口。
只是這句話，隱約像是在透過茂蕊說給曾經的自己聽……
茂蕊沉吟著，擦去眼角殘留的淚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是啊，喜歡上一個人會讓人變得勇敢，也可以變得很柔軟。這種心情……純粹美好。”頓了頓，望向微微出神的餘小呦。
“小呦有喜歡的人嗎？”
“像你這樣獨立又厲害的女孩子應該暫時還沒有遇到讓你喜歡的人吧——”
“……”餘小呦回神，沉默地抿著唇。
風吹過海棠樹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帶著翩翩的花瓣輕盈地落下來，空氣中瀰漫著海棠的淡淡香味。
倚著牆壁的少女額前的髮梢輕輕揚起，露著一雙乾淨地沒有雜質的眼睛。心緒隨著花瓣漸漸飄遠，她微微側過臉望向不遠處海棠枝丫上嬉戲的兩隻花喜鵲，眼眸裡似乎多了幾分輕柔與落寞。
如果喜歡一個人是像茂蕊說的那樣，那……她應該是喜歡黎光的吧。
曾經以為自己只是想作為黎光最好的朋友一直在身邊就好，直到他轉學，才發現內心其實早已經萌生了某種情愫。
“算是…遇到了吧……”
遇到了，但也…早就錯過了。所以即使確定了這份心意她卻無所適從。
就算有幸真的能再遇見，她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型別的女孩子——長髮及腰，溫柔美好。
而此時——
轉角處、牆壁的另一端，她背對著的方向、那個少年倚牆靜靜佇立。他穿著整潔的校服，肩上盛滿陽光，如同閃耀的寶石折射出晶瑩的碎光。
當她的話音落定，少年抬手、指尖微顫地緩緩摘下了口罩。露出的面龐乾淨清秀，眉心間一顆淡淡的美人痣令他精緻的面容更加冶豔動人。
柔軟的劉海隨著清風微微拂動，半掩著的一雙柔和的金眸黯然、若隱若現地藏著一抹失落……
良久，餘小呦緩緩收起心緒。
“剛才如果答應他們的要求，那一巴掌你就不會挨，也會安然無事。”動身準備離開，回過頭看了看茂蕊，“直接拒絕他們，你不怕麼？”
“怕。可這次我不想再錯了……”
“……”餘小呦不再多言。轉過身。
身後的少女再次開口，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要徹底失去你這個朋友了……”
餘小呦腳步微頓，片刻、淡淡出聲。
“在你心裡，好像並沒有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吧。”
“……”茂蕊咬著唇說不出話。怔在原地看著餘小呦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低低地喃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第一次遇見你時看見你把別人堵在路邊，我覺得你是霸凌者。
後來你幫了我，我們成為“朋友”。
可我卻依然認為你和那些人是一樣的。
對不起。我是一個只看到事實表面就擅自在心裡定義你、一直對你抱有偏見的“假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