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著一車家當經過五個多個小時的一路奔波,在翻過大溪山最後一道山路時,銀娣好像聞到了家鄉的熟悉味道,激動的隨口而出:“快到了,快到了。”

後座的阿寶立馬伸長脖子,如飢似渴地張望著擋風玻璃外面的風景。

“媽媽,還有多久能到啊?”坐在媽媽腿上的阿翔把臉扭向了她。

司機輕鬆自如地轉著方向盤,一臉憨笑地對阿翔說:“小朋友不要急,再過半小時啊就到鎮上了。”

阿翔興奮的也像他爸一樣伸長脖子,直勾勾地看著窗外。

阿翔週歲後,銀娣就帶著老公兒子回了一趟老家。雖然那時候沒有直達車,中途要轉好幾趟,一旦錯過就要改日,因為沒有下一趟。但這些都不能阻礙銀娣返鄉看望母親弟妹們的決心。

難以想象,外婆初次見到襁褓中的外孫和久別歸來的女兒,是一種什麼感覺?雖然沒有老淚縱橫,但在各位阿姨的幸福包圍下,年幼的阿翔體會不到什麼是親人的至深情感。

現在兩地終於修了新路,有了直達的長途汽車。要不是阿寶出了亂子,被迫全家搬遷,銀娣還會像往常一樣,踏上開往老家的長途汽車。

司機終於把車子開到了印刷廠的門口,從駕駛室下來後,就對著阿寶夫婦說:“這裡就是印刷廠,週報福說的那個人是在這上班的嗎?”

阿寶小心地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他遠房親戚的名字“李海榮”,一串家庭住址和印刷廠的名字。

阿寶摸了摸頭說:“沒錯,就是這家廠,但是他的家在一個叫什麼文昌閣的小區。”

司機眼前一亮說:“我知道這個小區,不過大白天應該不會在家裡吧,今天又不是週末。”

阿寶看到廠門口的傳達室有位大爺,就說:“我去問問,你們等一會。”

在視窗裡的大爺一臉疑惑的打量著阿寶,問:“你找誰?”

阿寶笑笑把紙條給他看,還順便從乾癟的香菸殼裡扔了一支菸給他。

大爺眯起眼睛一看:“原來是李副廠長啊,你是他的什麼人?”

“您認識週報福嗎?他是這個李廠長的親戚,是他介紹我來的。”

“哦,我知道了,你稍等,我打個電話。”大爺拿起桌上的聽筒,在播盤上轉了幾圈。

“喂,李副廠長啊,有位週報福介紹過來的人找你……對,嗯,好的,再見。”

掛了電話後,大爺對他說:“在這兒等會,他馬上出來。”

阿寶回頭和司機,牽著兒子的老婆打了個眼,示意他們稍等。

一會,李副廠長左右搖擺著有些臃腫的身體,像只企鵝一樣走了出來。走近後看到他臉上戴著一副棕色眼鏡,頭髮梳的整齊,滿臉的紅光。

阿寶連忙弓著背上前,恭敬地稱呼道:“李廠長您好,我是週報福的朋友。”

李海榮掃了幾眼後,又看看後面一車的家當,揮手一句:“那位師傅,把車開進來吧。你還有你老婆孩子,跟我來吧。”

李副廠長邁著穩健的步子,跟在後面的阿寶邊後退邊假裝指揮,工具車在隆隆聲下,緩慢駛入廠區。

來到辦公室後,給阿寶夫婦還有司機泡了熱茶,接著對阿寶說:“你的基本情況,週報福跟我說過了。我們廠的確需要工人,但不是鍋爐工,是印刷工。你放心工作不難,會有人教你的。”

有工作就萬幸了,管它什麼崗位。阿寶一口感激不忘奉承幾句。

李海榮也是個實誠的人,告代過銀娣和司機在此靜候,領著阿寶去參觀車間了。

和以前初到山河造紙廠一樣,忙碌的工人們一雙雙意外的眼睛打量著他。在車間略微轉了一圈,李海榮跟阿寶說:“活是不難,入廠後有人帶你。既然是報福介紹的來的,就問你一句話,你想好了沒有?”

求之不得的阿寶連忙說:“謝謝李廠長,我已經想好了,隨時可以來上班。”

“那我帶你去工廠的宿舍看看。”

阿寶又跟著來到相隔廠區幾十米外的一排自建房。跟原先的筒子樓差不多,在進入一個狹窄的樓道口後,是一條並不寬的走廊,左邊是間間隔開的房間,右邊是一條齊腰高的欄杆。

李海榮指著一間面積不大的空房說:“你們一家就住這,地方不是很大,大家都一樣。”

阿寶笑笑:“好的好的,那我什麼時候能搬進來?”

李海榮也笑笑:“看你這麼急,現在就可以啊。那你什麼時候跟我去籤合同?”

阿寶好奇:“這麼快就能籤合同了?”李海榮拍拍他說:“走個形式而已,你也知道的。”

倆人一前一後又回到了辦公室。司機和銀娣還有十歲的阿翔有點倦怠了,可能是長途奔襲的緣故。

李海榮當著大家的面拿出一頁合同,從筆筒裡拿出一支鋼筆,熟悉的畫面又出現了。忘了是阿寶第幾次在領導面前簽字畫押了。

在銀娣稍顯不安的眼睛裡,看到李海榮張嘴宣佈:“孫昌寶同志,你現在是我們廠的正式員工了,等會就把你們的傢俱全都搬到宿舍去吧,這個鑰匙你拿去吧。”

隨後的幾人下樓,等司機把車子開到宿舍前,兩個大男人就開始把東西一件件往地上卸,無論是扛,還是抬,花了滿身大汗的一個多小時,終於安置好了新家。阿寶拿著舊紙片不停的扇風,好像久違的幸福又回到臉上了。

兩日後,在車間某個位置,阿寶在一位年長師傅的帶領下,開始了全新工作的學習操作。

當阿翔在霧濛濛的清晨,背上書包從職工宿舍走向廠區大門的時候,上班的叔叔從門口騎著腳踏車陸續進來。

阿寶剛在這裡落腳後,拿著老家學校領導開的介紹信,急著給兒子辦理轉學。鎮上的“衣錦小學”成了不二選擇。比起以前的紅旗小學,這裡操場大了不少,教學樓新了不少,學生多了不少,老師年輕了不少。

對這位來自小地方的同學,穿搭有點老土,性格有點孤僻,大家都對他保持著距離。阿翔整日魂不守舍,讓老師誤以為他難以適應新環境,其實他的心裡一直惦記著胡曉琴和那幫老同學。正如以前對爸爸的發問,擔心會再次搬家,沒想到一語成讖了。

阿寶在廠裡已經幹了半個多月了。自來熟的性格,讓全廠上下都知曉了這位遠道而來的新人。

與往日不同的是,阿寶張揚的性格有所收斂。下班後就窩在宿舍裡陪著老婆兒子,也不去隔壁串門,反倒是工友喜歡來他家裡問東問西。

兩三個人還好,要是再多兩個,阿寶兩夫妻只能坐在棕繃床上和他們聊天了。因為除了床佔據了將近一半的面積,剩下的寫字檯和一個衣櫃讓行走空間變得很狹小,只能讓給了工友,他們沒地方落腳了。

阿翔剛好放學回家,在敞開的大門口,看到兩個叔叔和父母談笑風生。當然還有靠在走廊欄杆上的閒散人,個個手裡捧著鋁盒,一股濃郁的菜味混合著米香,在晚風的推送下,在通道里來回穿梭。

“你的寶貝兒子回來了。”

“你兒子還沒吃飯吧?我們都沒吃,一起去打飯吧。”

“今晚有什麼菜?”

“好像有平菇燒豆腐。”

阿翔突然開口問:“什麼是平菇啊?是不是和蘋果差不多?”

叔叔們笑了,阿寶說:“我也沒吃過,剛推出的新菜,等會帶你去看看。”

來到食堂的視窗前,阿翔抬頭看見牆上掛著的小黑板上,寫著一行“平菇燒豆腐”。心裡還在琢磨:“原來平菇兩個字這麼寫,到底是什麼東西?”

直到阿寶把盛滿的飯盒端出視窗,對著阿翔說:“這就是平菇,他們說是蘑菇的一種。”

看到朵朵像傘狀一樣的菌類食物,阿翔才解開了心頭大惑:“原來它長這樣,跟蘑菇倒是有點像。”

阿寶問:“好吃嗎?”

“嗯”顧不上回答的阿翔,大口嚼著這道從未吃過的新鮮菜,直到把盒底的最後一粒米飯舔完,還是一副眼饞肚飽的樣子。

阿寶又問:“吃飽了嗎?”

“吃飽了,但是還想吃。”

阿寶笑笑:“下次食堂裡只要這個菜,爸爸都給你打好嗎?”

在幾個叔叔合不攏嘴的笑聲中,阿翔還在用舌頭舔著上唇,餘味無窮。

一日,阿寶放學後剛踏進樓道口,就看見了一堆人圍在他家門口,他好像聽到了母親的哭聲。

阿翔大步向前,在兩人的身體縫隙中擠進去後,看見一位職工阿姨正坐在床邊,把母親的一隻手捂在掌裡,嘴裡不停的安慰:“好了銀娣,想開點吧,生氣對自已身體不好。”

“媽媽,你怎麼了?”

銀娣把捂著臉的另一隻手放下,抬頭的時候,眾人看到的是淚涕交零。

“阿寶這個人真是不知道珍惜,這麼漂亮的老婆怎麼忍心罵的出口。”阿翔看到一位叔叔在搖頭嘆氣。

“爸爸肯定又對媽媽發火了。”阿翔幾步走到母親身邊,抓住她的一隻手問:“媽媽,爸爸呢?”

職工阿姨回答:“你爸剛出去不久,也不知道去哪了,廠裡找不到他。”

“媽媽,爸爸又發火了嗎,他為什麼要罵你?”

銀娣用阿姨遞給他的一塊手帕擦淨淚痕後,哀傷道:“不說了,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

阿翔急了:“媽媽,你就跟我說說嘛。我怎麼不懂了,爸爸每次發火我都知道,他肯定又在外面惹禍了,是嗎?”

剛才那位叔叔發出一聲假笑,說:“阿寶也真是,換成我有這麼漂亮的老婆和這麼懂事的兒子,每天做夢都要笑醒哦。”

這時,人群中有人發出異議:“平時看孫昌寶這個人對誰都和和氣氣,一副笑臉,怎麼對老婆這麼兇啊……看來都是裝出來的。”

職工阿姨突然對著眾人宣告:“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讓銀娣安靜一會 。”

在個別閒言碎語中,紛紛退出門外,只留下阿姨銀娣和阿翔三人。

阿翔年紀尚小,但在職工阿姨的嘴裡他知道了,爸爸又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把氣撒在了媽媽身上,除了嘮叨不停,還丟擲了一句狠話,叫媽媽滾回農村老家去。銀娣幾近崩潰,在無法強忍之下,心一橫,收拾起了行李。阿寶見狀就慌了,來不及後悔的他沒有勸阻銀娣,又拋下一句:“你既然這麼不喜歡這個家,那我走好了。”然後就無影無蹤了。

直到夜色籠罩,阿寶回來了。看到站在門口有些落魄的樣子,職工阿姨趕緊起身,著急問道:“你怎麼回事,罵完人,一句話也不解釋就這樣走了?工友們都去找你了知道嗎?”

阿翔眼睛一亮,爸爸沒有叫出口,卻聽到了自已心裡喊了一遍。

阿寶聳聳肩膀回答:“找我幹嘛,我不就去街上逛了一圈嗎。難道還會失蹤,搞笑得來。”

“你倒是說的輕巧,你對你老婆這麼兇,叫人去找你的還不是她嗎?你啊,真是不知道好歹啊,我年長你幾歲,別怪我說話不留情面。”

阿寶自知理虧,但每次有錯在先,他總是不肯低頭認錯,又草草幾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也不會發火了。”

“你真是理直氣壯,自已做了對不起老婆的事,還要……”職工阿姨慌張地瞥了阿翔一眼,把剩下的話收了回去。

阿翔懵懂之中,從阿姨的口氣和母親的眼裡察覺出,這次爸爸好像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職工阿姨走了,又向銀娣交代了幾句,向阿寶訓斥了幾句。那一晚,無心睡眠的阿翔又一次深深的感到,家庭給他帶來的搖曳不安,爸爸為什麼反覆無常,一次次傷害媽媽?沒有人告訴他答案,因為生活本來就沒有統一的答案。

真相終於傳到了阿翔耳朵裡,在工廠大人們的嘴裡他知道了父親和一個女人,有一種不可告人的關係。

他無法理解這種非正常的男女關係,但是他能感覺到,會給媽媽帶來無限的傷害,這個家的將來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糟。

直到有一天下午,阿翔迎來了新學校的第一個長假,等他興高采烈的一路飛奔回家,聽到了屋裡爸爸扯著嗓子喊道:“走走走,都給我走,走了我就清淨了。反正我已經錯了,沒有回頭路了,離婚也好,回孃家也好,我特媽都隨你了。”

“我告訴你,孫昌寶,你一次次對我的傷害我都忍了,這次你做了這麼缺德的事,還這麼理直氣壯。那我就成全你,你給我記住了,永遠不要後悔!”說完,門滋啦一聲開了。阿翔傻愣在原地,銀娣拎了一個用床單裹起來的揹包,和當年離開村子的情景如此相似。只是臉上沒了欣喜,多了傷感。

“走,跟媽媽回外婆家。”阿翔就像一隻掉落的風箏,被母親硬生生的拖著下了樓梯。

銀娣義無反顧地走了,從來沒有這麼決絕的背影。直到他帶著阿翔坐上了回孃家的中巴車,陰霾籠罩的臉才逐漸綻開。

正在屋前忙活的外婆,聽到有腳步聲逼近,當她回頭看時,銀娣和阿翔已經站在他面前。

“銀娣?你怎麼來了……”外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媽,我想帶兒子到你這住段時間。”

外婆把更多驚喜的目光放在了阿翔身上,在她溫暖的笑臉上,張口說道:“好好好,我的寶貝外孫,好久不見你了,想外婆了嗎?”

阿翔眨眨眼回答:“想啊,我已經放假了,我可以天天住在外婆家了。”

眼睛眯成一條線的外婆,樂呵呵的拉過阿翔,仔細端詳起來。“讓我好好看看,上次見面,還是你們剛搬回來的時候,這半年沒見,好像又長高了嘛。”

“媽,我先進屋,把東西放好。”隨著銀娣前腳剛跨入,外婆突然問阿翔:“爸爸有沒有和媽媽吵架?”

阿翔被問住了,在他思索該如何回答之時,已經被外婆洞悉,她斷定這次銀娣回來不像往常一樣簡單,因為孩子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外婆沒有追問,以前在山河村回來探親的時候,雖然表面喜氣洋洋,讓村裡人看到的都是幸福美滿。但在跟銀娣的私下談心,外婆瞭解到她的生活,並沒當初期待的那麼好,特別是阿寶不穩定的性情讓外婆後悔,當初輕信了他,草率的把長女託付給了他。

事已至此,坦然接受吧。“阿翔,你要吃什麼,外婆帶你去小店裡買。”

“我要吃桔子糖,桔子糖”,阿翔興奮地拍手。

在外婆牽著的手身後,跟著有些蹣跚的步子,踩在小石板路上,讓暖陽從頭頂灑下來。兩邊的老瓦房就像被定格在膠片上的影像,在不斷前進的碎步中,一幀幀向後滑過。路過每戶人家門口站著的村民,都會問候外婆一聲:“你外孫好久沒來了嘛。”

外婆笑笑:“放假了,要在我這裡住一段時間。”

“銀娣也來了嗎?”

“呵呵,是啊。”

“難怪哦你這麼高興。”

“呵呵,大家高興……”

雜貨店門口,除了玻璃櫃臺裡面可見的香菸,花生米,雞蛋糕,和撲克牌外。櫃檯上有個玻璃罐子,裡面裝了半罐用塑膠紙殼包著的桔子糖。

外婆在玻璃櫃上敲了幾下,喊道:“阿平老婆,買東西來。”

一會就從裡面走來一位中年婦女,身著灰色棉襖,頭插一支髮簪,有些凌亂的劉海。深陷在浮腫的顴骨肉瘤下的一雙小眼,看到外婆後,稱呼:“鳳美,今天帶你外甥來玩啊?”

“呵呵,是啊,他要買桔子糖。這種有顏色的糖小孩子怎麼這麼喜歡吃。”

婦女擰開蓋子問:“小孩子嘛,吃幾口就吐掉了,他們不就是喜歡紅紅綠綠的嗎?你要幾個啊?”

“三個吧”

阿翔接住三個桔子糖,就像捧著金元寶一樣興奮。

“我們回去吧,晚上外婆給你燒點好吃的,你想吃雞嗎?我把大母雞殺掉給你吃好嗎?”

“外婆,你以前不是說大母雞要生蛋,殺了不是沒雞蛋吃了嗎?”

“沒關係的,以後外婆再去抓幾隻小雞來養養,只要你喜歡吃就好,吃了長身體,腦子變聰明,讀書成績越來越好……對了,你期末考試考了多少啊?”

“一個96,一個94,一個……”

“怎麼沒有一百分啊,下次要加油哦……”

“好的外婆,我一定考個一百分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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