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的流傳廣度,向來與真實性無關,而在於這個訊息是否勁爆,是否符合受眾的口味。所以兩國人都很自信,都認為自己是有底氣的那一方。

夏洛特看向維尼,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維尼思索片刻,誠懇答道:

“這算是父王的一種佈置吧。你也知道,現在鑽石王國面臨危機,北面的黑龍帝國對我們虎視眈眈,蒼嵐帝國又給我們施加壓力。如果讓民眾們知道現在的情況,很有可能會發生民變。所以父王掩蓋了資訊,向所有的鑽石子民都撒了謊。”

說著,維尼扭頭看了眼隔壁酒樓的酒鬼,嘆息道:

“不過跟你說這些也沒用,現在父王已經被冷無雙控制了。如果你不喜歡聽,完全可以讓冷無雙消滅這些謠言。”

夏洛特皺著眉,這種被傳謠言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但聽維尼的說法,這也算是鑽石王都穩定人心的一種說法。

思索片刻,夏洛特很快打消了這些不舒服的念頭,原諒了愚民們的風言風語。

她的大度源於蒼嵐帝國的強大。無論鑽石國王再怎麼散播謠言,再怎麼修飾篡改,都無法改變眼下的事實。

那就是失去蒼嵐的幫助,鑽石王國必定喪失國土。

蒼嵐現在處於鷸蚌相爭時漁翁的位置,完全處於必贏的地位。

勝利者總是很容易原諒失敗者,不是嗎?

夏洛特擺擺手,以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回答道:

“算了,反正沒有真正影響到我,我不關心你們的政策。我現在只想知道,下一道菜是什麼。”

維尼一愣,隨後很快釋然地笑了。她可是夏洛特啊,一個美麗又單純的公主。如果換成別的政治家,完全可以拿這件事向自己發作,但她卻輕飄飄的無視了。

想到此處,維尼放下心,再次示意身邊的服務員上新的菜品。

接下來的過程中,夏洛特繼續保持著一個看客的身份,把醉漢們說的內容全部當成故事。

聽著鑽石王都的民眾們莫名樂觀,討論著國力如何昌盛。彷彿如果不是有這場內亂,他們早就打入黑龍帝國,開疆擴土一般。

夏洛特聽著,只覺得好笑,忍不住感嘆道:

“這些人好愚蠢啊,被欺騙而不自知,還在這裡沾沾自喜。”

當著人家的面在人家的地界評判人家的子民,這種行為很危險。得虧她是公主,一般人還真不敢這麼實誠地開口。

下一道菜端上來時,夏洛特回頭一看,發現盤子上竟然是一隻普通的烤雞,頓時失了興趣。

維尼見狀,取過小刀,極其紳士地將盤子上的雞切開一個小口子,露出其隱藏包裹著的美味佳餚。金黃色的湯汁裡沉澱著各種酥爛的肉塊。

“他們不是‘愚民’。他們只是一廂情願地相信我們罷了。”

“我跟隨父王學習為政,只明白一點:民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要關注民眾的思想風向,讓他們一直是載舟者。”

一邊說著,維尼一邊手持勺子,一勺一勺將烤雞肚子中的肉湯盛入小碗中,遞到夏洛特面前。

夏洛特此刻已經被這神奇的食物給驚呆了,接過小碗,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品嚐著。

維尼則繼續高談闊論:“雖然他們大多沒有廣闊的眼界,但他們熱愛這個國家,所以願意聽取好的那部分。”

夏洛特將一勺肉湯送入嘴中,一邊享受著美食帶來的快感,一邊用勺子指著維尼道:

“你想要民眾當載舟者,就應該對子民好些啊。少收點稅,多送點東西。而不是用欺騙的方式。”

說完,夏洛特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口酥肉,含糊不清道:

“說白了,你們不就是害怕民變嗎?國家昌盛時讚頌國家的子民固然可喜,但在國家憂患時仍然相信並支援的子民,更加可貴。你說,你的國家是哪一種?”

夏洛特的評價可謂一針見血。維尼聞言,據理力爭道:

“我鑽石王國的子民自然是第二種!”

夏洛特白了他一眼,隨後繼續低頭品味美食,道:“那你們為何要欺瞞呢?”

“那那是父王的意思。父王高瞻遠矚,他這麼做,想必是有他的深意的!”

“你父王就不會犯錯?”

“父王又不是聖人,當然會犯錯。但父王教導我,要知錯能改。他也是這麼以身作則的。”

“那麼,有沒有可能,你父王是對的。是你錯了,或許這裡的子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熱愛你的國家?”

“不可能!”

維尼突然“蹭”地一下站起來,嚇著了低頭享用美食的夏洛特。

夏洛特差點沒握住勺子,抬起頭看向一臉慌亂的維尼,小心翼翼開口道:“你”

“抱歉,是我失態了!”

維尼坐回原位,臉上的慌亂一掃而空,但夏洛特卻能隱隱間感受到他的不安。此刻的維尼就像是一間臨時打掃出來的屋子,雖然整齊,卻缺少生氣。

夏洛特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或許自己作為公主,並沒有對子民有多少期待,因為治理他們的是自己的父王和兄長。

但眼前這個人和自己不一樣,他是王子,是未來的國王。

維尼盯著桌子發呆,幾次張嘴卻又沒說出話來。

是啊,他怎麼會不明白呢?父王為什麼要這樣掩蓋真相,為什麼限制流民入城。就是怕前線的訊息傳到王都啊!

沉默片刻,他才抬起頭,直視夏洛特那雙如水晶般漂亮的眼睛,失笑道:

“你說的對,鑽石的子民確實有這種可能是我太單純了。”

夏洛特正欲道歉安慰,卻見維尼扭頭招呼一旁的侍女更換下一道菜品。這一動作直接讓夏洛特傻眼了,看著那隻雞裡面剩餘的冒著熱氣的肉湯,惋惜不已。

在侍女撤掉桌上的那隻雞,更換新的食物時,維尼深吸一口氣,眼神明亮,坦然道:

“但是,這只是現在。在我上位後,一定不會讓這樣的現象發生。”

夏洛特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這麼大底氣,但對於這個想法本身是贊同的。見維尼自己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夏洛特也不再多言。

於是她舉起一旁的葡萄酒酒杯,開玩笑道:

“那祝你早日趕走黑龍帝國,實現自己的抱負?”

維尼張了張嘴,也舉起酒杯,笑道:“那我也祝福公主,嗯早日找到心儀的郎君?”

氣氛緩和,在兩人舉杯之時,新的菜品已經被放上餐桌。

接下來夏洛特吃吃喝喝,同時聽著維尼坦言自己的宏圖大志。其實也說不上多大,因為這小子從來沒想過開疆擴土,腦子裡只有“愛民”這個想法。

這種儲君的形象,很像自己的大哥——古德勞斯·承志。

在夏洛特的認識裡,自己的父王,當代蒼嵐帝國的國王,是有開疆擴土的志向的。而自己的大哥,則一直是很穩重的樣子,腦子裡只有“治國”這個想法。

這麼一代入,夏洛特頓時覺得這個維尼親切了不少。

兩人相談甚歡,直到十道菜品都嘗過一遍後,維尼才帶著夏洛特下樓,以“消食”的名義逛街。

國力雖然有強弱之分,但國都熱鬧的街道,向來是如出一轍的。

街道上喜氣洋洋,行人們喧鬧無序,完全沒有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也對,打仗的是前線,受苦的是平民,和我王都子民有何關係?

夏洛特和維尼,身後跟著一個女僕和一位管家,幾人匯入人流中,很快融入了這裡的氛圍。

一陣驟風夾雜著寒氣吹過,鑽入夏洛特的脖子,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維尼細心地注意到了這一幕,極其紳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披在夏洛特肩上,柔聲道:“彆著涼了。”

夏洛特本能地道了一聲“謝謝”,看向這人流攢動的人群。鑽石王都的建築比蒼嵐帝國要華美許多。各色的綵帶、綵球和花朵,被裝點在門店上。人們用著陌生的口音講述著熟悉的文字,熱情而冰冷。

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的空洞感席捲而來。雖然維尼的外套能夠幫她暫時抵禦冷風的侵蝕,卻難以讓夏洛特空曠的心靈得到充實。

突然,一股思鄉之情湧上心頭。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夏洛特一直想要逃離皇宮,逃離自己的家。所以她才會經常偷偷跑宮,跑到宮外的街道去逛街,跑到邊境的森林去狩獵。

如今,她確確實實遠離了皇宮,換作平常少不來哦感嘆一句:這麼遠,父王要來抓我都得過好幾天呢。

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興致感嘆。

突然,街道對面出現一對熟悉的身影——那也是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女孩,身姿嬌嫩,氣質陰冷,一身黑衣走在前,身後的男孩手持外套想披在女孩肩上。

維尼和夏洛特都認出了那一對男女的身份,這不是蒼嵐六星的夜無曉和冷北海嗎?

於此同時,夜無曉也注意到了街道對面的兩人,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冷北海見有機可乘,動作靈敏,將早已脫下的外套輕輕披在夜無曉身上。

不過兩秒,這件外套被夜無曉隨手一甩,扔回冷北海臉上。

冷北海察覺到夜無曉的異常(當然不是外套被甩回來),抱著外套,順著夜無曉的目光往街道對面看去。

兩方隔著道路駐足相望。

維尼看著冷北海,尤其是看到冷北海抱著的外套,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當著冷北海的面,維尼瞥了一眼夏洛特肩上自己的外套。

瞥完一眼,他又瞥了一眼。瞥了又瞥,瞥了又瞥

終於,他如此明顯的動作終於是被冷北海察覺到了。一開始,冷北海只覺得驚訝,夏洛特公主這麼快就被鑽石王子拿下了?

隨後看到維尼這具有暗示諷刺性的動作,冷北海受不了了。手中緊緊拽著外套,一股憤怒感油然而生,隨後迅速消亡。只留下自卑與苦楚:

為什麼無曉還不肯接受我呢?難不成我就真的這麼糟糕嗎?

夜無曉盯著夏洛特,以及她披著的外套,面色不變。只是大腦內快速運轉思考——夏洛特喜歡上鑽石王子了?這是國王派下的任務?還是她中了鑽石國王的陷阱?

夏洛特望著夜無曉,五感交雜,只覺得尷尬。如果對面的夜無曉露出任何震驚的表情也好,自己還可以解釋。可是夜無曉完全沒反應啊!

看著夜無曉甩開的外套,夏洛特這才意識到,男生給女生披外套蘊含著除了騎士精神以外的另一層含義。

她會不會誤會了些什麼?要主動跟她解釋嗎?這是不是顯得有些刻意了?

一時之間,四人遙望,各自腦海裡浮現著不同的內容。

終於,夜無曉率先做出反應。在看到夏洛特身後的專屬女僕後,她便明白夏洛特此刻是安全的。

只見她對著夏洛特的方向微微彎腰點頭,當作打招呼,隨後便轉身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彷彿完全不關心自己國家的公主一般。

冷北海也跟著對夏洛特連連鞠了好幾次躬,這才小跑著跟上夜無曉的步伐。還不死心地想將外套披在夜無曉身上。

熟人的出現,使得原本困擾著夏洛特的思鄉之情蕩然無存,現在夏洛特臉色羞紅,只想趕快遠離這條街道,回到賓館去。

“我我有些累了,今天很盡興。那個王子也早點休息吧。”

回過神的夏洛特突然不敢正視維尼的目光,轉過身拉了拉雷姆的衣袖,示意她帶自己回去。

維尼睜大眼睛,他沒想到夏洛特突然就起了回去的念頭。不過他沒有傻乎乎地勸夏洛特繼續陪他遊玩,這太不尊重女性了!

維尼側身上前一步,說道:“既然公主沒了興致,那我這就叫馬車。這天氣挺冷的,免得公主受寒。我也好和公主你談談明天的行程安排。”

“不用了,這兒離賓館不遠,我和雷姆走回去就好,不勞煩王子送了。王子不要被我誤了雅興,不要管我,你繼續逛吧。”

見夏洛特話裡的拒絕意味已經很明顯了,維尼也不再多做挽留,只是留下一些叮囑的話,便放任夏洛特的離開。

看著夏洛特離去的背影,維尼喃喃道:“莫不是我逼得太緊了?”

身後的管家笑笑:“這姑娘也是有夠遲鈍的。”

遠去的夏洛特紅著臉,快步向前走著,嘴裡喃喃著類似“不可能吧”“不會吧”之類的話。

在走過一處街道的時候,偶遇從某個飯店出來的張神探。張神探張著被辣椒辣得通紅著嘴巴,留著熱汗,熱烈地向夏洛特打招呼,卻被夏洛特“哈哈”兩下敷衍過去。

與心不在焉的夏洛特不同,雷姆跟在走在夏洛特身前,細心地發現一個很異常的現象:今天的張神探身邊,只剩下一個跟班。

以往張神探走到哪兒,身邊總會跟著許多很多跟班,負責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以及協助他完成美食探訪。

可是,今天卻只剩下一個了。

雷姆掃視了一眼張神探身後緊關大門的那個飯店,標牌上寫著“醇和”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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