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些吵鬧的刑部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既然是京官,對於聖旨這樣的東西自然是不陌生的,也不會出現地方官接到聖旨時那樣誠惶誠恐的情緒,只是在場的人都有些疑惑,大魏皇帝不管事已經有兩三年了,這些時日所謂的聖旨不過是內閣草擬再轉司禮監用印,說白了就是出自張首輔筆下。

如今案子審到一半,突然冒出來道聖旨,難道是這位一開始就有了打算,不給這位吏部尚書的義子一點活路?

然而他們卻沒有從張懷仁臉上看出任何端倪來,這位首輔只是挑了挑眉頭,然後沉默地站起身子,看向那個跨過門檻的身影。

穿著紅袍的宦官單手輕舉著聖旨,只是掃了一眼堂中情況便微微一愣:“哎喲,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都在吶,那敢情好,咱家還想著之後再去尋二位...陛下還有兩道旨意。”

大堂內的官員呼啦啦跪下一片,宦官展開聖旨,陰柔的嗓音迴盪起來:

“今有國子監經學博士顧懷光天化日行不法之事,念有獻出天雷之功,功過相抵,不予追究,著刑部即刻釋放,欽此!”

跪在地上的三法司官員們愕然抬頭,一陣譁然。

連張懷仁的臉上也出現片刻的恍惚,隨即便低垂眼簾,依舊一言不發。

這番神態落在眾多官員眼裡,自然是確定了之前那個猜測--這份聖旨根本不是出自內閣,而是陛下直接插手了三法司刑訊!

天雷?天雷是什麼鬼東西?打斷了內閣首輔獨子的腿,一句輕飄飄“功過相抵”就完了?

那位一直躲在深宮嗑藥妄想成仙的陛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開了這個口子,大魏律法威嚴何在?

可下一秒,隨著宦官收起聖旨,從身後小太監舉起的托盤上拿起第二份聖旨的時候,他們就明白跟之後的事情相比,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

“朕承天命,撫有四海,夙夜憂勤,以安社稷。東宮者,國之儲君,天下之本,宜勤政愛民,以樹楷模。然近聞東宮言行有失,驕縱無度,荒廢學業,朕甚憂之。”

“夫太子者,承宗廟之重,系億兆之望。宜修德養性,明理達道,以輔朕之不逮。今爾東宮,不思進取,荒淫無度,有違人君之道。朕欲諫之,冀爾能改過自新,勉力向前。”

“爾若能從朕之言,改過自新,則天下幸甚,社稷幸甚。今諭爾東宮,令太子閉門讀書,以收心養性,兼以明理達道,欽此。”

官吏們憋住了呼吸,不自覺地看向那片珠簾前臉色陡然陰沉下來的太子。

東宮失德,所以禁足太子閉門讀書?可太子到底幹了什麼詔書也沒說,莫名其妙就是一口黑鍋扣腦袋上。

事還沒完。

“朕承天命,治理天下,以安民保社稷為重,今有白蓮教徒聚眾作亂,危害百姓,朕聞之震怒。二皇子軒素以勇猛著稱,朕甚嘉之,今召二皇子軒掌京營團練,不日下江南平叛,以安百姓,欽此。”

唸完聖旨,一身紅袍的宦官笑眯眯地雙手攏袖,看向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官員們,抬了抬手:“旨意下完啦,諸位大人,地上涼,請起吧?”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

“其實當年入朝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咱們這位陛下,是一等一的聰明人。”

馬車駛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掀起車簾的楊溥淡淡地看了一眼繁華景象,收回目光看向對面的年輕書生:“很難糊弄,也很難伺候,在他還沒嗑藥把自己磕躺下之前,朝堂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住了兩天刑部天牢又毫髮無傷走出來的顧懷微垂眼簾:“那是什麼樣子?”

“十六歲便能控制朝政,操控群臣,像張懷仁這樣名為首輔實為攝政的權臣,根本不可能出現,”楊溥面無表情,“而且這位也是懂政務的--或許比大多官員都懂得多,遞上去的奏摺,能不能行他看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但大魏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是啊,變成了這個鬼樣子,”楊溥嘴角微挑,“百姓窮困潦倒,家家乾淨;官場腐敗橫行,貪詐成性;國庫入不敷出,年年虧空;江南年年造反,四處流民;邊境戰火連天,民不聊生...”

顧懷沒有說話,等待著他的下文。

“其實原因很簡單,只因為兩個字--自私。”

楊溥淡淡道:“咱們這位陛下,認為做皇帝就是來享福的,沒有義務,只有權力,而為了享受,就必須分裂群臣,讓他們鬥來鬥去,才不會有人威脅他的地位;而為了享受,就必須修道,這樣才能活得更長,至於國計民生,鬼才去管。”

顧懷想了想:“我好像明白為什麼你篤定我用不了幾天就能出來了。”

“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事情,”楊溥搖了搖頭,“在嗑藥把自己磕成殘廢以後,太子和百官走得太近,和首輔也走得太近,為了防止有一天被勢大的太子從那個位子上攆下來,他就只能讓二皇子和太子之間達到平衡,為了皇位爭來鬥去,然後自己坐在高處看戲。”

“所以才會有今天那兩道旨意?”

“禁足太子,讓二皇子碰兵權,卻遠遠地攆去江南,這樣只要咱們這位陛下一天不死,太子就沒辦法登基,內閣有張懷仁,這天下也不至於徹底亂掉。”

“看起來我的事只是順帶的。”

“他根本不在意你做的這件事是對是錯,也不在意張懷仁會不會看著自己兒子的斷腿紅眼睛,反正要打壓太子,也就順手藉著這件事做文章,”楊溥想了想,“不出意外,我應該要入閣了,如果張懷仁撂挑子不幹,還有一個我頂上去。”

顧懷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知道天雷的事情?”

“這天底下的事情,很少有他不清楚的,因為深宮裡的皇帝最容易被矇蔽,而他也不願意相信任何大臣或者宦官,但就算他清楚天雷到底代表了什麼,也不願意給自己添麻煩。”

楊溥給這些話做了個總結:“咱們這位陛下,是個怕麻煩的人,僅此而已。”

馬車內安靜下來,顧懷試著在腦海裡勾勒龍椅上的那位大魏天子,卻只能看到一雙冷漠自私俯瞰著大魏的眼睛。

“看起來當皇帝是件很累的事情。”

“這點你倒是不用太擔心,畢竟你也是個怕麻煩的人。”

“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既然已經走到了臺前,那就儘量多做些你能做的事,”楊溥閉上眼睛,“只是沒能考過科舉,仕途上終究還是要受些影響--也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想想辦法。”

“比如?”

楊溥沉吟片刻,看著對面儒衫書生,笑了起來:

“比如去江南平叛,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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