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
值長的老婆調班後,老白就又把鄭源安排到零米上班。
接班時上班的值班員告訴鄭源,檢修班已經將3號風機斷裂葉片更換完畢,重新投入執行。
接班後鄭源到外面例行巡檢。
走到去機力塔的那個路口時,忽然遠遠地看到塔旁邊的路燈下好像隱隱約約地站著個人。
鄭源覺得有些奇怪,便走過去確認。
剛走了幾十步,遠處的人卻好像故意躲避他似的,轉身向塔後走去。
鄭源記得機力塔後面全都是陡峭的山崖,空間相當地侷促。
因為機力塔蒸發出水汽的影響,那裡一年四季都陰冷潮溼,再加上光線又暗。
就算是白天也很少有人去,何況是晚上呢!
該不是個小偷吧!
說起小偷,在電廠裡其實並不少見。
通谷電廠本來就在一個山谷裡,很多建築都是依山而建。
這也增加了修建圍牆的難度。
很多地方的牆體都在半山上,因為落差的緣故,從牆內看來或許很高,可到了牆外,可能高度也就只有兩米左右了。
普通身高的人一伸手就能摸到牆頂。
那個時候經濟還不像現在這麼發達。
所謂“富貴思淫慾,貧賤起盜心”,人們在生活不富裕的情況下,勢必就會生出一些歪門邪道的想法。
而電廠正好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大肥肉。
那時候,廢銅廢鐵等金屬的收購價格很高。
而廠裡到處都是各種金屬製品,只要進來隨便順上一點拿去廢品收購站,就能換來不菲的錢財。
這也導致那幾年電廠裡小偷就像流水一般地接連不斷,整得保衛科每天疲於奔命,怎麼防都防不住。
想到這裡,鄭源連忙加快腳步向機力塔跑去。
他畢竟還年輕,血氣方剛,最基本、最樸素的正義感還是有的。
繞過機力塔的側邊牆,就到了塔身的後面。
鄭源看見一個人正面朝著塔底部的水池站在那裡。
他三兩步走到跟前,這才發現此人其實並不是小偷,而是老劉師傅。
此時他目光呆滯,正定定地看著機力塔水池上方那瓢潑大雨一般嘩嘩濺落的水珠。
鄭源有點哭笑不得,這都幾點了還不回家睡覺,這個老頭莫不是神經有問題吧!
老劉似乎並沒有發現鄭源的到來,仍保持著老僧入定一般的姿勢。
“劉師傅,你這是幹嘛呢?”
老劉像是猛然被驚醒。
“哦,沒什麼!”
“你早點回去睡覺吧,老這麼熬著怎麼行!”
“噢,這就去睡,這就去睡!”
老劉嘴裡嘟囔著走了。
鄭源從身後看著他步履蹣跚的樣子,心裡忽然有些觸動。
這老師傅在近幾天不知道都經歷了些什麼。
照他這狀態,不像是五十歲,倒像是有八十歲的樣子了。
他正這麼想著,前面的老劉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轉過身來,衝著鄭源大聲叫道:
“鄭源!”
“啊?”
“你可千萬別當領導啊!”
鄭源頓時呆住了。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這老師傅,恐怕真的是神經出了問題吧!
老劉喊完又衝著鄭源擺了擺手,轉身就走了。
只留下鄭源在風中凌亂。
……
一趟巡檢下來,除了老劉,並沒有發現其他不正常的情況。
當然,老劉的不正常也只是他個人的問題,與生產狀況的安全與否無關。
各個水池的水位都非常穩定,看得出上一班的值班員經驗還是很豐富的。
鄭源放下心來,便回到了零米值班室。
零米值班室定員是兩個人,除了鄭源還有一個給水泵值班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後,就都犯起了困。
於是便一起心照不宣地打起了盹。
這一眯就是三個多小時。
等到一覺醒來,天都快亮了。
鄭源知道不能再睡了。
天快亮的時候,各級領導都會進來查崗。
其實說是查崗,不如說是晨練。
通谷電廠是個老廠,領導們年齡都偏大。
能幹到中層以上的,大多數都過了四五十歲。
本來睡眠少,起得就早。
早起又沒別的事幹,還不如進現場。
從二門進來,一路都是綠化帶,什麼冬青、月季、松柏、刺槐長得相當地繁盛。
茂密的植物會令清晨的空氣變得分外清新。
領導們吃過早點,溜達著進了二門後,先沿著環廠公路走上兩圈。
等鍛鍊好了再進現場去翻翻值班日誌,問一下生產狀況,也是那段時間的常態。
其實不光是領導,其他員工也一樣。
上機關和檢修上常白班的人,若起得早的話,都會先進二門,繞著環廠公路轉著圈鍛鍊。
有健走路,也有長跑的。
等到鍛鍊好了,上班時間也就差不多到了。
那時候再各去各的崗位上班。
鄭源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來,把該抄的報表和值班日誌都補完。
領導們進來一般都會把握分寸,不會刻意地在半夜抓執行班的睡崗。
本來機組狀態穩定,執行班的人偷著睡會兒覺也沒什麼。
可若是天亮了還不管不顧,再被領導查到報表沒抄或者值班日誌沒寫,那就是不長眼了。
所謂不打勤,不打懶,單打不長眼。
那個時候,領導不收拾你收拾誰。
而且這個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裡說,是約定俗成,法不則眾。
可要是往大里說,那可就是違章違紀,夠得上背處分了。
鄭源收拾停當後,剛要出去巡檢,就聽到外面亂哄哄的,好像有很多人在那裡嚷嚷。
鄭源開啟門後才聽清楚。
原來他們喊的居然是:
“快來人啊,出人命了!”
緊接著,班長老白就衝了下來,叫上鄭源一起向機力塔跑去。
等鄭源他們來到機力塔背後的時候,那裡已經圍了好多人了。
有領導,也有檢修、機關裡這些上常白班的人。
鄭源遠遠地看去,就見地上趴著個人。
“咋了?”
鄭源逮住一個站在圈外的檢修班的人問。
“有人從機力塔上摔下來了!”
“啊?怎麼回事?”
“保潔的人是最早發現的!她當時正準備去掃機力塔前的馬路,隱隱綽綽看到機力塔上有一個人。她以為是檢查裝置的工作人員,就沒太注意。可誰知剛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嘭’的一聲。趕緊過去看,才發現有人摔下來了。”
“是誰呀?”
“生技科的老劉!”
……
“啊?”
鄭源被驚得目瞪口呆。
這老劉,就在幾個小時前,還和他說話來著。
怎麼這麼點功夫,就從塔上掉下來了?
鄭源擠進去看了一下,老劉的樣子相當慘烈。
兩條大腿骨全斷了,露出雪白的骨茬子,地上全是血,看著瘮人。
他臉朝下,趴在那裡。
頭也破了,後腦勺和脖子上抹著些白白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腦漿。
老劉的頭是正對著水池的方向的,這就說明如果他是自已跳下的話,一定是面朝裡揹著身子向後跳下來的。
這個姿勢有些彆扭。
“這都咋回事呀?”
“你不是上後夜班嗎?咋,巡檢時沒發現?”
鄭源一時語塞。
後夜他這不是在打盹嘛!可這也不能對人明說啊。
“別急,你肯定跑不了!警察肯定會來了解情況的!”
那人看著鄭源,帶著些幸災樂禍的表情。
鄭源顧不上理他,滿腦子都是老劉大喊著對他說出的那句話。
“鄭源,你可千萬別當領導啊!”
……
鄭源有些擔心。
警察要是真來了,該怎麼對他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