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琪說得沒錯,這套衣服真的很不舒服。小蒂法坐在麥田邊,摘下了頭上的草帽。她感覺自己的喉嚨很癢,伸手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塊餅乾塞進了嘴裡,但剛塞進去,她就感到自己的嘴巴像是被無數根鋼針紮了一樣疼痛。

她嘴中的餅乾此刻就像是一塊發紅的木炭,灼燒著她的口腔與咽喉。她忍著劇痛將餅乾嚥進了肚子,用拇指抹了下嘴角,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在拇指上綻放開來,就像是一朵用生命灌溉的紅花。

她的生命就要到頭了。她的哥哥從未給她留下什麼遺憾,她同樣也不想讓自己的哥哥抱憾終生。

前面就是儒勒村了。小蒂法勉強撐起了身體,望著不遠處正冒出炊煙的村子。此時已臨近傍晚,太陽將自己最後的光輝傾灑在這片了無生機的麥田中,但這只是太陽短暫的一瞥,轉眼間陽光便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似乎就連公正無私的它都已經放棄了這座曾經有著諸多豐收回憶的繁榮村莊。

夜晚降臨了。她聽到麥田中不時響起田鼠的叫聲。這讓她不禁打了個顫,就連腳步都不自覺的加快了幾分。

夜晚的儒勒村是安靜的,村民們全都返回了屋中。村子外一片寂靜,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每家每戶都聚在一起,似乎正在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小蒂法又掏出一塊餅乾嚥進了肚子裡,敲響了面前的房門。

“咚咚咚。”沒有人回應。

“咚咚咚。”他們仍然聚在一起,彷彿她和這些人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咚咚咚!”小蒂法用盡全力敲響了屋門。

這一次裡面終於有了反應,一個虛弱的女性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是誰啊。”

“請問查爾斯在這座村子裡嗎?”小蒂法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屋裡的人沉默了片刻,她聽到裡面響起了嘈雜的議論聲,最後那女人道:“不在。”

“可是我聽衛兵說,我哥哥來過這座村莊。”小蒂法堅持道。

“我們已經很禮貌了。但我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門緩緩開啟,一個面容蒼白的女子出現在了小蒂法的面前。她捂著嘴打了個飽嗝,一根還在顫動的老鼠尾巴從她的嘴中掉落了出來。

小蒂法看到這一幕,害怕得後退了一步,但她的胳膊卻被對方抓住。“我還以為是誰呢。”她那雙無神的眼睛打量著小蒂法,染著鮮血的嘴巴咧出了一個誇張的弧度,“原來是邪惡的魔女啊。”

……

艾麗莎收拾著屋中的盤子。她已經太久沒有這麼滿足過了,在這裡大家都不愁吃穿,歡宴之神會平等的賜予祂的信徒所需要的一切。

他們祈求豐收,歡宴之神就賜予他們漫山遍野的食糧。他們祈求新的住所,歡宴之神就為他們搭建出一座又一座比王宮還要奢華富麗的宮殿。人們想要更賞心悅目的外表,歡宴之神就為他們編織出合體的華服,凝結出奪目的珠寶。這裡面永遠不會存在物質的貧乏,只會存在富足的歡笑。

這就是尚未寂靜的歡宴之神,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偉力塑造出了萬眾歡宴的盛世美景。這裡永遠不存在爾虞我詐,更不會存在困窘,所有人團結在一起,抱成一團,共同讚美著歡宴之神亞多對世人的博愛。

難道這就是災厄出現之前人們的生活狀態?他們真的好幸福。她覺得這個夢有些太長了,但夢終有結束的時候。她在等待著這場夢的結束。

她躺在那張柔軟舒適的天鵝絨大床上,望著上方那個潔白透光的水晶吊飾,也許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她會發現眼前只剩下用髒汙茅草搭出的房頂,躺在冰涼毛躁的草蓆上。她不敢閉上眼睛,怕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美夢,她強撐著眼皮,但瀰漫於房間中的安神香氣讓她的眼皮愈發沉重。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仍然沒有變化,她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一切仍然那麼美好。

只是出現了些許雜音。

她走出了房間,想要與村民們共同勞作,一同沐浴歡宴之神對世人的恩澤,但卻發現田野間沒有一個人。他們全都聚攏在了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不斷響起不堪入耳的咒罵聲。

“魔女,魔女!燒死她,燒死她!”艾麗莎走了過去,看到平地上搭出了一個巨大的木樁子,木樁子上綁著一位面色蒼白,身穿黑色長袍的女子,她的頭髮滿是油汙,顏色也不再金黃變成了難看的黃綠色,散發出一股令人噁心的腐臭味道。

她緊閉著眼睛,身體在微微顫抖,發白的臉上掛著兩行尚未完全乾涸的淚痕。

這是魔女?違背歡宴的魔女?

艾麗莎總覺這位魔女的樣貌有些眼熟,但她的記憶似乎被蒙上了一層繪製著具體圖畫的油紙,越是思考越是深信這就是魔女。

魔女就應該被燒死,化為肥沃田野的灰燼。

“燒死她,燒死她。”艾麗莎也伸出了手,與那些村民一樣喊出了這句話。她看到那名魔女睜開了眼睛,瞥了眼她和手握火把的查爾斯。她的眼中帶著痛苦、迷茫與不甘,她那隻乾裂的嘴唇微微蠕動,但她什麼都聽不到。

也許是什麼咒語吧。她覺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她抹了抹,原來是淚水啊。她為什麼會哭呢?魔女是違背歡宴的渣滓,她們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片沒有痛苦的美好世界。她看到查爾斯同樣流下了淚水。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莫名其妙的痛苦。這是美好的世界,不可能存在痛苦。她果然是……

魔女啊。

火把從查爾斯的手中跌落,點燃了下方的乾草。火焰在她的身下躍動著,用滾燙的舌頭舔舐著她那件邪惡的黑色長袍與蒼白的肌膚,她的身體在火焰中扭動,就像是為歡宴之神亞多獻上的舞蹈。她痛苦的嘶鳴聲在眾人的耳中就像是最美好的天籟,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死亡將會成為一個美好的註腳。

這裡是美好的世界,痛苦將被滌盪盡淨。他們都相信這裡將會永遠美好下去,一直持續到……

精神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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