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老,你不該來的!”

邱白有些惋惜,之前曲洋在回雁樓上點撥於他,若是可以,他真想救這老者一命。

“可我還是來了!”曲洋坦然地笑了笑,“劉賢弟為了我拋棄生死,我亦可為他拋棄生死,知己二字,莫外如是。”

今天的大廳之上,正道群雄集結,拋開邱白不談,剩下的天人境高手還有四個。

曲洋此番前來,等同於自投羅網,除了一同和劉正風赴死外,什麼作用也起不到。

邱白心有所感,長長舒了口氣,承諾道:“曲長老,你也算於我有恩,現在心意已經傳達到了,若是願意離開,我可以保你無恙走出劉府!”

曲劉二人,邱白雖都不欣賞,但心裡還是能理解曲洋一點。

劉正風為了知音的執念,害死了全家,害死了信他敬他的劉氏弟子,完全就是一個害人害己的妄人。

曲洋最起碼沒有為了朋友,去獻祭曲非煙的生命。

為知音捨棄自己的生命,那叫捨生取義,慷慨之士。

但為了知音,除開自己的性命,還要搭上自己全家的性命,那隻能叫腦子進水,沒有半分責任心了。

今天這個場子,邱白說了算,不想曲非煙日後無依無靠,他願意給曲洋一條退路。

邱白的這番態度急轉,讓嫉惡如仇的魯有腳分外著急。

見沖虛道長遲遲沒有反應,他大喊道:“魔教妖孽放不得呀!白大俠!”

魯有腳沒想通,前一秒還要誅殺勾結魔教之人的邱白,為何這一秒就要保送魔教長老出府了?

這前後矛盾的做法,完全看不出邱白的立場。

是正是邪,當真難辯!

料定正道群雄不敢翻臉,邱白故意加大了衝突。

他抽出湛盧單手立在地上,慢悠悠道:“魯長老是認為,我沒這個實力?”

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為了防止沒有大局意識的魯有腳,再說出什麼傻話,武當的沖虛道長連忙站起來,笑著打了一個圓場。

“白大俠,俠肝義膽!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魯長老稍安勿躁!切莫衝動!”

場上就邱白一個止境戰力,只要有可能,沖虛絕不想和他產生衝突。

此行下山,他帶了好幾個武當後輩出來見識世面,將他們平安帶回去,才是沖虛最大的使命。

正魔之爭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白白送死。

“沖虛道長所言極是,白大俠有自己的行事準則,我們大家冷靜旁觀即可。”

崆峒派的洞玄道長想法也和沖虛類似,按邱白的話,他保下曲洋只是為了報恩,並未倒向魔教。

這麼一個年輕的止境高手,若是今日被逼上了魔教,對正道而言將是巨大的災難,哪怕邱白做得再過火,洞玄道長也會替他迴旋。

兩大道長表了態,廳內其它人也紛紛表示對邱白的理解,願意給他這個面子,姑且放曲洋一馬!

“哈哈哈哈哈!”

正道諸人的這般反應,讓劉正風十分失望,悲從中來,頓時狂笑起來,他的笑帶著四分嘲諷,六分悲涼。

自己因與曲大哥相交,便要被屠滅滿門,這位白大俠,卻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理直氣壯地放走魔教長老。

所謂江湖正邪,說到底也不過是拳頭大的說話。

如此一想,劉正風更覺前半生的蹉跎,正也好,邪也好,只不過是野心家的手中的棋子罷了。

倒不如縱情音律來得痛快!

大笑之後,他掏出隨身的洞簫,嗚嗚地吹了起來,如怨如訴。

曲律由心,感知到劉正風的悲切之心,曲洋淚流滿面,他痛心道:“劉賢弟,大可不必傷懷!

規則與教條,本就是強者制定下來,針對弱者的約束。

你我簫琴之交,其實並無過錯,只是實力不濟,做不到笑傲江湖罷了!”

“笑傲江湖?”

劉正風停下了簫聲,他站起來挽住曲洋的手道:“曲大哥,不知臨死之前,你我二人能否再合奏一曲?”

“能!當然能!”

曲洋轉身朝邱白鞠躬道:“白大俠的好意我心領了,老朽此番前來已明死志,絕無拋下摯友獨活的可能。

白大俠若有念,不妨替我尋一古琴來,全了我二人最後之願!”

邱白不是迂腐之人,他只是給曲洋一個活著的選擇,而不是非要留曲洋一命。

既然對方決意赴死,他也不再勸阻。

他大聲道:“有古琴否?借來一用!”

這八個字邱白運足了內力,聲音傳播得極遠,哪怕是隔了數道院牆的劉府大門之外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大廳裡的正道群雄,其實有幾個好琴之人,此次出行還真帶了古琴,但這琴終究是給魔教長老使用,他們可不想和魔教產生瓜葛,皆是沉默不語。

廳內的人如此,廳外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江湖散士,草莽居多,識音律的都沒幾個,現下更沒人願意出這種風頭。

邱白這一問下去,還當真給冷了場。

擁擠熱鬧,有著千人之眾的劉府,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發出什麼聲音,讓人誤會,從而與魔教有了關聯。

坐在廳內的邱白,一時間,竟只聽得到外面街道上的車馬聲。

“天意如此,看來今日合奏之願,是難以達成了!”曲洋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劉正風慚愧道:“說來也是怨我,自從聽完曲大哥的琴聲後,我自覺此生不配再彈琴,家中原有的幾把名琴,悉數送人了。”

二人遺憾惋惜之際,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內院傳了進來。

“爺爺,我給你送琴來了!”

曲非煙抱著大琴,氣喘吁吁地衝了進來,她並不是劉府的家眷,嵩山弟子未有阻攔。

儘管曲洋今天再三囑咐,讓她躲在劉府內院不要露面,但眼下這種情形,曲非煙還是沒能忍住,擅自跑了出來。

孫女出來,曲洋哀求地看了邱白一眼。

身為魔教長老的家眷,為今能護她性命的,只有首座之上的邱白。

邱白回了曲洋一個放心的眼神,淡定道:“二位忘卻生死也要合奏的,必是難得的佳曲,今天可以飽一飽耳福了。”

劉正風和曲洋相視一笑,生死已拋,心中再無掛礙。

一人撫琴,一人弄簫,從容之間,散發著瀟灑飄逸之氣,彷彿魏晉名士一般。

錚錚幾聲,琴聲先起,清麗優雅,若如水龍輕吟。

過得片刻,柔和清幽的洞簫聲響起,交融在了七絃琴的琴韻之中,中正弦音裡揉入了淡淡的婉轉。

琴聲漸漸低沉,簫聲愈發激昂,琴簫之間,一進一退,愁緒頓生。

劉府聽音之人,無論是否懂音律,此刻心中都生了一股莫名的酸楚,平生不得意之事,意難平之事,接連浮上心頭。

不少意志薄弱之人,哽咽抽泣,淚水涔涔。

忽地瑤琴急撥一弦,陡傳殺伐之意,洞簫高亢合鳴。

抑揚頓挫間,聽得人血脈賁張,似闖入了江湖上止不住的殺伐。

方才還沉浸在悲傷中的人,突然被扔入了刀光劍影中,有的如焚在心,熱血奔湧,有的如墜冰窖,只剩膽寒。

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在眾人情緒被推到最高潮之時。

琴止簫息。

餘下了一片寂靜。

再回看大廳,曲劉二人面帶笑意,挽手倒在了地上。

他們默契地自斷心脈,走得瀟灑且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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