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

快到家了,熟悉的請求再次響起。

蒲一永渾身一抖,緩緩回過頭。

果然又是。

一個跟蒲人秀(蒲一永父親)差不多年紀、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穿著整套的深灰色西裝,微微向蒲一永鞠了一躬。

周圍經過的行人,沒有人注意到他。

因為看不見。

“我警告你不要跟我回家,不然我報警,哦不對,不然我把你,也不對。”

蒲一永指著中年男子,想來想去,不知道該威脅他什麼,氣得一跺腳。

“好的,我會一直等到您有空。”

中年男子對蒲一永又鞠了個躬,然後走到牆邊,雙手下垂交疊,抬頭挺胸站好。

蒲一永回到房間,拉開窗簾偷偷從二樓往下看。

男人靠著圍牆,正襟而立,目視前方,並不像之前的櫥窗娃娃一樣老是用渴望的眼神盯著他的窗戶。

彷彿等待對他來說,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都這麼懂事就好了,起碼不要不請自來,突然出現在別人家裡一驚一乍地嚇人嘛。”

蒲一永自言自語了一句,躺到床上刷起了手機。

“對了。”

突然想到廖友媚的紅包,蒲一永翻身坐了起來,開啟隨身包把鈔票拿出來數了數,開心得花枝亂顫。

“兩萬,哈哈哈哈哈……”

叮鈴鈴鈴。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笑到差點缺氧的蒲一永猛地倒吸一大口氣。

他緩了緩神,把錢放進抽屜,這才拿起電話。

“喂,幹嘛?”

是陳楮英。

“一永你有空嗎?我去載你。”

她的語氣有些急。

“不是,你能不能先說下有什麼事啊?”

“我這邊有個人,想讓你過來看一下。”

“什麼人?”

“死人。”

“不要!”

蒲一永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晦氣!”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連續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接聽之後,陳楮英終於消停,蒲一永的房間又恢復了寧靜。

蒲一永懶懶散散地走下樓,到廚房開啟冰箱看了看。

已經快中午了,他準備弄點東西吃。

挑來挑去,他最終拿了個雞蛋和一把掛麵出來,燒上水準備簡單做個雞蛋麵。

“我是不是傻!我是不是傻?”

蒲一永放下正要開啟的雞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關上火跑到樓上房間拉開抽屜。

“我剛賺了兩萬塊,幹嘛還自己煮麵?可以叫外賣啊哈哈哈哈。”

用手機下完單,蒲一永優哉遊哉地開啟電腦,準備更新自己的連載漫畫,突然聽到屋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然後是一串高分貝的喇叭響。

“誰呀,能不能有點公德心。”

蒲一永走到窗戶邊往下面一看,陳楮英坐在駕駛室對他使勁戳了戳手指,又指了指副駕駛的位置。

“神經病!”

蒲一永關上窗戶,順便把窗簾也拉了起來。

嘭嘭嘭嘭,這次是大力拍門的聲音。

蒲一永抓了抓頭,一臉生氣地跑下樓把門開啟。

“警察就可以隨便擾民是不是!?”

“……一永啊,你是不是做錯事了?”

居然是曹爸。

曹爸偷偷回頭看了一下警車,然後一臉擔憂地看著蒲一永。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去自首吧,可以減刑的。”

“不是,曹叔叔,你不記得那個女警察和我、曹光硯一起在你以前的點心攤吃過東西嗎?”

蒲一永翻了翻白眼。

雖然他不想翻,但是卻經常不得不翻——這種經常需要翻白眼的狀況本身也讓他很想翻白眼。

“認真起來六親不認啊,看來這是個正義的警察,難怪長得一臉英氣……”

“曹叔叔,你不要亂講,我沒有犯罪!還一臉英氣,難道我長得像壞人嗎?”

“額……”

光硯的爸爸摸了摸下巴,對著蒲一永上下認真打量起來。

“曹叔叔!?”

蒲一永看到光硯爸爸居然在認真思考,氣得砰一聲關上門,大步走向警車。

“快走快走,搞的曹光硯他爸還以為我犯罪了。”

蒲一永坐進副駕駛的座位,急急地把車窗關上。

“你沒跟他說是我嗎?”

陳楮英對著曹爸揮揮手笑了一下,然後熟練地發動警車。

“他說你是個好警察,認真起來連朋友都抓。”

陳楮英噗呲一笑。

“曹爸看人好準。”

“屁咧,最好是啦。”

車輛拐了幾個彎之後,蒲一永感覺陳楮英開的方向不是去警察局。

“我們要去哪裡?我以為你要帶我去你們刑警隊。”

“我不是跟你說了要讓你幫我看一個死人嗎?”

“所以咧?”

“你覺得死人應該在哪裡看?”

“懶得猜。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蒲一永嘖了一聲,斜瞪了陳楮英一眼。

“我們接觸屍體,要麼在案發現場,要麼在法醫的解剖室,還有就是……”

“殯儀館??”

蒲一永看著眼前這座新落成的殯儀館,心裡有些發毛。

特別是在隱約聽到裡面傳出的一些哭聲之後。

那是告別式上死者親屬的哭聲,有高有低,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絕大多數都是悲傷的基調。

當然也不排除有逢場作戲的。

畢竟每個人對死亡的看法不一樣,對待死者更是因為身份立場不同而千奇百怪。

“跟我來。”

陳楮英拍了拍蒲一永的肩膀,率先往裡面走去。

蒲一永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上去了。

蒲一永在送別爺爺的時候到過一次殯儀館。

但是沒有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執念。

世間大多生靈的逝去,都不會留下執念。

只有極深的愛、極痛的恨、極仇的怨、極強的憾,才有可能在不斷的積澱下成形具現。

普通人,死了就死了,哪有那麼多不捨、不甘、不願,更多的也許是一身輕鬆。

就像蒲人秀一樣。

也只有蒲人秀,是蒲一永希望他能夠留下執念,並且來找自己的。

只是一直都沒有。

“這裡。”

陳楮英停在了一個靈堂前,稍微伸出手掌示意了一下。

蒲一永抬頭看向門頂的橫幅——“邰宗興追思靈堂”。

靈堂裡面站了十幾個人,全部哭得稀里嘩啦。

其中一名最靠近靈柩的中年女性,哭得尤為淒厲。

“中年喪夫?”

蒲一永湊到陳楮英耳邊,低聲問了一句,結果被陳楮英一個肘擊撞得倒退兩步。

“不要亂猜!她老公好好的在那裡呢。”

“哪裡?”

蒲一永摸了摸肚子,順著陳楮英隱晦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個和那位中年婦女差不多年紀的男子靠在牆邊,面無表情地低頭站著。

中年男子的身邊,站著一名看起來比蒲一永略小几歲的男生。

全場基本就這兩個人沒哭。

“那邰宗興究竟是誰?”

“邰宗興是他們的兒子。”

陳楮英跟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然後就靜靜地帶著蒲一永走到靈柩旁看了一下。

隔著靈柩上的玻璃罩,蒲一永看到一名青年面容安詳地躺在一圈鮮花中間,好像只是平靜地睡著了。

“他是怎麼死的?這麼年輕,感覺年齡跟我差不多。”

兩人走出靈堂,站在一根大石柱的邊上討論。

“我們經過調查,排除了他殺,定性為自殺。”

陳楮英扭頭看了一下靈堂的方向,親屬都還在裡面哭,沒有人能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對話。

“那還有什麼好看的,你覺得有可疑的地方?”

“邰宗興的母親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是自殺的,堅持一定是謀殺,一直到局裡鬧,還說要去上面投訴,搞得我們很頭大。”

“這邊告別完不是很快就火化了嗎?可能只是他們親屬暫時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吧。”

“本來前天就應該火化了的,他們也不給,說誰敢火化自己的兒子,誰就是兇手。所以現在是殯儀館也頭大,耽誤了兩天,靈堂一下子變得很緊缺。”

陳楮英捂著額頭,搖了搖頭。

“能不能從他弟弟入手,讓他幫忙做父母的工作呢?”

“什麼弟弟?邰宗興是獨子。”

“不是嗎?那個人看起來跟邰宗興長得挺像,就是年紀要小一些,我還以為是他弟弟。”

“在哪裡?你指給我看。”

陳楮英皺了皺眉頭,半眯起眼重新掃視了一遍靈堂裡面。

“那裡呀,站在邰宗興爸爸身邊,看著他爸的那個啊。”

蒲一永用力指了又指。

“你視力這麼差怎麼當警察的。”

“蒲一永……”

陳楮英把蒲一永的手慢慢拉了下來,眼神裡充滿了不確定。

“你要不要畫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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