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周星假公濟私,給戰士們放了半天假,讓他們在胡堡周圍自由活動,借這個時間,帶上匹馱馬,悄悄向大樹莊園而去,可他沒想到,山頂的城堡頂部,有個人端著望遠鏡,監視著他的動向,嘴角還掛著壞笑。

周星的馬頭剛剛從枝葉間探出,遠處就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抬頭望去,吉姆正像狒狒一般,從猴麵包樹上飛快溜下來,他先回身向莊園門口用力搖手,高喊幾聲,轉頭迎面飛奔而來。

周星催馬疾行,目光越過少年的頭頂,落在門廊處,凱蒂從屋內快步走出,在籬笆牆邊停住腳步,雙手捏著圍裙的下襬,凝神向這邊望著,那神情,宛如在翹首期盼丈夫歸來的妻子。

“周,我和姐姐急壞了,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吉姆跑到馬前,一把攥住韁繩,半是撒嬌半是抱怨。

周星跳下戰馬,愛憐地摸摸男孩的小腦袋,“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哇,你帶了好多東西哦!”

吉姆把韁繩遞給周星,跑到馱馬邊上,左看看右看看,還伸手在布袋上拍了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裝著什麼東西。

周星看著小傢伙抓耳撓腮的樣子忍俊不禁,故意不告訴他裡面有什麼東西,而是徑直往前走,這時,距離莊園的大門還有百米左右,凱蒂咬了咬手指,雙手提起裙裾下襬,快步迎了出來。

“周,路上辛苦了。”

凱蒂的目光在周星臉上一掠而過,臉頰飄起一朵紅雲,“進屋喝茶吧。”

周星點點頭,吉姆忍不住跳到姐姐面前,用壓抑不住的喜悅心情喊了起來:“凱蒂,凱蒂,你快看,周帶了好多東西哦,你看看,馬都快馱不動了。”

凱蒂連忙表示感謝,周星把馬拴在門前的樹樁上,把一個個帆布袋往下搬:“大部分都是從英軍那繳獲來的:麵粉、糖、茶葉、胡椒、鹽、餅乾和罐頭,還有幾瓶紅酒。”

此外,周星還帶了一盒鐵釘,鐵錘、斧頭和鐵鏟,想借這個機會幫姐弟倆把房子、穀倉和畜欄修補一下,為即將到來的雨季做準備。

吉姆長這麼大,還沒吃過幾次餅乾和罐頭,搶先把裝著這兩樣的布袋朝肩膀頭一甩,小身板晃了幾晃,差點摔倒,不過,最終還是穩住了,忙不迭地送到屋內,凱蒂和周星不禁相視而笑。

徵得姐姐同意,吉姆開了瓶水果罐頭,開心地品嚐起來,凱蒂泡上紅茶,擺上小餅乾,眼前浮現出母親在世之時,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地喝下午茶的歡樂時光,眼角滲出幾滴晶瑩的淚花。

周星急忙說起胡堡的新鮮事,從嚴謹的採礦工程師、學識淵博無所不能的傳教士,到灑脫的牛仔、勇猛的祖魯戰士,還有新近到來狡黠的印度人,以及勤勞本分的中國人。

幾乎與世隔絕的姐弟倆,對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抱有極其強烈的好奇心,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中,一個小時的過去了,周星見茶已經喝的差不多了,急忙打住,拿起工具,與凱蒂一起到後院,準備幹活。

兩人剛剛推開後門,屋外突然響起一陣急驟而又雜亂的馬蹄聲,周星立刻停住腳步,凝神靜聽了十幾秒鐘,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凱蒂,今天還有人上門嗎?”

凱蒂連連搖頭,吉姆衝到窗戶前,往外面看了一眼:“沒事,是布林民團。”

周星幾步跨到前門,將門輕輕拉開一條縫,看到十個牛仔打扮裝扮的布林騎士,橫槍立馬,在門前一字排開,目光全都匯聚在自已的兩匹馬上。

凱蒂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周星的手,“你先躲起來, 我去把他們趕走。”

周星把手放在手槍柄上,緩緩搖頭:“你帶著吉姆到穀倉躲起來,這裡交給我就行了。”

“不行。”凱蒂堅定搖頭:“我是布林人,他們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讓我先出去問問他們的來意,好不好?”

周星還沒出聲,吉姆朝著外面的不速之客喊了起來,“這裡是大樹莊園,霍金斯家的私人領地,請你們說明來意,否則,我要開槍了。”

吉姆稚嫩的聲音讓民兵們稍稍放鬆了戒備,交頭接耳一會之後,領頭的中年布林人甩鐙下馬,在門前站定,摘下帽子,輕輕咳嗽幾聲。

“孩子,你父親是比爾•霍金斯,對吧?呵呵,我叫皮特•厄伊斯,認識你已故的父親,算是他的朋友,我們從比勒陀利亞來,走累了,想到大樹莊園裡喝喝茶、歇歇腳,怎麼樣啊?”

“不行!”

凱蒂陡然發力,拼命把周星向後推出兩步,接著轉身一步跨出房門,急步走到布林人頭領面前,用異常平靜而堅決的語氣說道:“厄伊斯先生,既然你認識我父親,那麼你自然知道我們家為何離群索居——請回吧,這裡不歡迎你們!”

民兵中間發出一陣訕笑:“娶了個英國老婆,就站在英國一邊,哼,還離群索居,那不是你父親自找的嗎!”

“不許你侮辱我爸爸。”凱蒂冷笑回敬:“你們那麼反英,可結果呢?還是接受了英國的統治?德蘭士瓦的最高長官,好像英國總督,不是布林議會吧?不錯,我們霍金斯家族離群索居,自我放逐,但一沒背棄布林人的傳統,二沒接受英國的統治,有什麼錯?”

厄伊斯點點頭,回身厲聲呵斥手下:“全都給我閉嘴。”

避開凱蒂的視線之後,他悄悄地眨巴幾下眼睛,向身後努努嘴,民兵們立刻會意,其中六個人左右一分,策馬繞往農場側後。

凱蒂後退兩步,愕然望著遠去的民兵,“你們想幹什麼?”

厄伊斯手把籬笆門,眼中射出一道寒光:“霍金斯小姐,這裡是祖魯王國與德蘭士瓦共和國領土的交界處,南面屬於祖魯王國,北邊屬於德蘭士瓦,算是敏感地區,可你的門口卻拴著兩匹帶著英軍烙印的戰馬?你能不能告訴我,它們是誰騎的?”

“我從祖魯人那裡買來的,不行嗎?”凱蒂毫不示弱,“大樹莊園不歡迎你們,請你們馬上離開!還有,這裡根本不是你說的什麼兩國交界地,而是祖魯王國的領地,如果你們還賴著不走,哼,祖魯巡邏隊會把你們請出去的。”

“哦,是嗎!?”

厄伊斯訕笑搖頭,“目前看起來,局面似乎在我的掌控之下,所以小姐,請你乖乖讓開,我們要進去看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凱蒂張開雙臂,攔在入口處,“好,要想進去,請殺了我!”

厄伊斯把帽子戴好,裝模作樣地拉拉帽簷,“女士,最後一次警告,再不讓開,我可要動粗了!”

“住手。”

周星推門而出,高聲喝止。

布林人雖然驍勇善戰,但還沒放在周星眼裡,不過他反覆權衡,擔心不小心傷到凱蒂和吉姆,決定嘗試透過談判來解決問題。

看到周星的瞬間,厄伊斯的右手探到腰間,他後面的五名騎兵全都端起步槍。

周星邊往外走,邊哈哈大笑,用流利的英語說道:“久聞布林人驍勇善戰,今日一見,這欺負婦孺的本事也不小嘛!”

厄伊斯見周星孤身一人,臉上肌肉跳動幾下,示意命令手下把槍放下,緩緩把右手從槍套上挪開,上下反覆打量周星幾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閣下應該是祖魯最出名的三位將軍之一吧?敢問是周星,夏辰,還是胡大海?”

周星和凱蒂心裡都是咯噔一下,前者走到門邊,用身體遮蔽住後者,“你先回屋看住吉姆,這裡交給我。”

凱蒂想了想,也擔心吉姆忍不住開槍,一步三回頭的往小屋裡走:“你多加小心。”

“我是周星,不知道厄伊斯先生有何指教。”

周星很隨意地站著,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的布林人,這個大航海而生、險些讓大英帝國丟盡顏面的特殊族群。

布林民兵都是些精瘦、強悍的年輕人,緊身牛仔裝,頭戴寬邊牛仔帽,清一色的卡賓槍,平端胸前,腰間還挎著左輪手槍,兩條子彈帶交叉在肩頭。

領頭的厄伊斯年齡稍大,應該過了四十,額頭和臉上佈滿細密的皺紋,滿面風塵之色,但狹長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一邊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一邊緩緩點頭:“原來是周將軍,久仰大名,非常高興見到了您。”

兩個男人的右手象徵性的碰觸一下旋即分開,厄伊斯裝模作樣地沉思幾秒。

“周將軍,祖魯軍接連大敗英軍,您的指揮出神入化,早傳遍南部非洲,當然到了德蘭士瓦,從共和國議會到普通農夫,都很想一睹真顏。”

“嘿嘿,今天我們既然在上帝的指引下,非常幸運地遇到周將軍,那麼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閣下到比勒陀利亞做客,以滿足下我們布林人的好奇心。”

周星仰天打個哈哈,“沒問題。不過,今天我是過來勘察邊界的,等事情一了,我一定親自登門拜訪。”

厄伊斯搖搖頭:“周將軍日理萬機,一旦回到胡堡,怕是很難分身,所謂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周星收起笑容,冷笑幾聲:“如果我拒絕呢!?”

“你拒絕不了!”厄伊斯依然是副皮笑肉不笑的無賴樣:“周將軍看起來身手不錯,可你覺得你有本事輕鬆解決我們,還不傷到那姐弟倆嗎?”

“凱蒂和吉姆的父親也是布林人,怎麼算都是你們同族……”

“所以我們才‘請’您過去啊!”

厄伊斯老奸巨猾,不為所動:“如果您拒絕邀請引發衝突,姐弟倆有什麼意外,只能並且必須是您的責任。”

周星對這種無賴行徑表示無可奈何,他昂首望望天,嘆口氣:“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請,到比勒陀利亞做客,時間是一天,24個小時。也就是說,明天這個時間,我應該出現在這裡,而凱蒂和吉姆,則應該安全地待在家裡,否則……”

“否則你又能怎樣?哼!不識抬舉!”

一個年輕氣盛的民兵看不慣周星目空一切的架勢,忍不住厲聲呵斥:“隊長,跟他客氣什麼,直接捆起來帶走算了。”

“我剛才不是說過要你們閉嘴嗎?”

厄伊斯沒有回頭,可陰冷的語氣讓說話的民兵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不敢再出聲。

“周將軍,我儘量會滿足您的要求,不過,我還是非常好奇,想知道否則之後是什麼?”

周星的目光如圖釘子樣在厄伊斯臉上刺臉一下:“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假如明天這個時間我沒有出現在此處,那麼後天早上,比勒陀利亞市民將有幸欣賞到祖魯大軍雄壯的陣容。”

“你如此確定?”厄伊斯不是個容易就範的人物,“胡堡離比勒陀利亞有30多英里,祖魯軍就算得到訊息之後立即整隊出發,怕也不可能這麼快吧!”

“不知道厄伊斯先生是否聽過過‘兵貴神速’?”周星冷笑幾聲:“塞西傑懷疑過,不過,我不確定他是否還有後悔的機會。”

“塞西傑”三個字的說服力驚人,厄伊斯收起方才挑釁的態度,則身將門讓開,做出邀請的姿勢:“周將軍,請吧!”

“請稍等片刻。”

周星走到木屋門前,把自已要去比勒陀利亞走一趟的事情說了,吉姆上前抱著他的胳膊,邊搖晃邊祈求他不要去,凱蒂咬住嘴唇,憋了半天,“我和吉姆跟你一起去,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把我們都給殺了。”

周星連連搖頭,用充滿自信的語氣勸慰姐弟二人:“我是祖魯王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德蘭士瓦絕對不敢把我怎樣的,你們就把心放在肚裡吧。再說,我還需要你們留下,幫我傳信給兄弟。”

“凱蒂,今天夜裡,最遲不超過明天早上,會有個中國人帶隊找過來,他叫夏辰,是我的兄弟,你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他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交給他處理就行了。”

周星鎮定自若信心十足的神情感染和說服了姐弟倆,吉姆慢慢放開他的手臂,凱蒂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強顏歡笑:“那你多保重哦。”

院門外,厄伊斯假裝在來回踱步,可那雙鷹隼般犀利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裡面的三個人,當看到周星與凱蒂依依惜別之時,臉上悄然浮起奇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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