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孫倆並肩坐著。
爺爺的肩膀已經沒有孫子的寬闊，脊背也由於歲月帶來的衰老而佝僂。可他經歷過八十年的風雨，有寶貴的經驗可以傳授。
“小璘，你還怪不怪爺爺？”老人平靜地看著湖面，不過語調驟降。
這件事是三代人的傷疤，心結。諱莫如深有之，視而不見有之，得過且過有之。但解瑜放不下，他已經八十歲了，不想帶著遺憾入土。
解璘看得出爺爺的心思，心裡一陣鈍痛，垂著眼瞼：“我從來沒有怪過您。”
老人不悲不喜地嘆了口氣：“當年爺爺沒有站在你這邊，明知道你被關了起來也沒有制止，你父母的事我也沒幫上忙。是爺爺的錯。”
解璘趕緊說不是：“當年是我衝動魯莽，另外他們早就沒感情了，這些跟您沒關係。”
“爺爺知道，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爺爺沒幫上什麼忙，但與時俱進這四個字，爺爺懂。你這次回來，爺爺就想跟你說，不管你喜歡誰，男女美醜家境背景，爺爺一概不問。只要你喜歡，就領著他回來，爺爺認他。”
“爺爺，我喜歡的人您知道的，從頭到尾，只有他。”
老人眯起眼思索一番：“還是當年那個小夥子？”
“對，是他！”
“好，挺好。”老人由感而發，“你太爺爺以前常說，我們解家人最重感情，這話沒說錯。”
“那我下次把他帶來給您看看，您一定會喜歡他的。”
“好，爺爺等著。只是有一點你記住，你爸——”
“——他不是我爸。”一提到解穆安，解璘就像只刺蝟，立起全身的尖刺，滿副戒備。那個人就是顆地雷，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它爆炸。
“小璘，爺爺知道這話你不愛聽，所以爺爺就說這一回。”老人仁慈以至於哀求的口吻讓解璘無法再狠心拒絕，他哽著脖子聽著，“解穆安是我的兒子，他孝順穩重，顧全大局，待人真誠。可他也確實對不起你們娘倆，我不幫他推脫。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
“不，爺爺，你錯了。當年，是他犯了錯，是他拋棄的我，憑什麼還要我再追上去給他原諒？”
“小璘，已經過去了。”
“過不去！”解璘無法自控地嘶吼，“爺爺，我問您。如果我永遠不原諒他。您就不會再愛我了嗎？”
解瑜不假思索：“當然不會。”
“那就沒關係了。”解璘輕快地一聳肩，像要卸下千斤重擔，“整個解家，我在乎的人，只有您。至於別人，我懶得管。”
“你這孩子……”老人長嘆一聲，眼中是陽光下金色的湖面，波光粼粼。
他沒有再說話，儘管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全部的故事，他仍只能清醒地看著整場家族糾葛，他能理解每一個人的苦衷與立場。他痛心，無奈，卻沒有資格去澄清真相。
現在，他還能忍，他無所謂，就是苦了這些後輩……
當晚八點，解璘收拾心情，重新又給陳沉了電話。
這一回電話很快便接了起來，對面傳來的聲音輕快明亮：“解璘，你到了？”
“嗯，到了有一陣了，下午給你打電話，你怎麼沒接？”解璘小心地藏起心中的不安，藉著陳沉的聲音安定。
“我——別亂動！”
背景音裡很明顯是有別人在，解璘下意識繃起了臉：“有誰在？你在做什麼呢？這麼開心？”
“洗澡呢——”陳沉笑得更歡，全然不知另一頭的解璘成了怎樣一副苦相。
“你和誰一起洗澡？”
“小文唄，還能有誰？”
這怎麼得了！他都還沒做過的事，竟然被那小子捷足先登！
不行，絕對不行！
顧不得風度或胸襟，解璘直截了當地阻止：“陳沉，小文那麼大了，你不能再把他當個小孩子，要保持距離。”
陳沉被勸告得雲裡霧裡：“保持距離，為什麼？”
解璘咬牙切齒地提醒：“你不是說要跟他一起洗澡嗎？”
“不是。”陳沉這才發現剛才的話的歧義，“是我們一起給麻瓜洗澡。”
“啊？這樣啊。那沒事，沒事了。”
“那我就先不跟你說了，麻瓜還等著呢。”
“好，晚安，我明天再打給你。”
結束通話電話，解璘捏著手機，一顆心在胸膛裡七上八下。
才一天不見，解璘就已經好想好想陳沉。他會因為打不通陳沉的電話而心神不定，也會因為聽到陳沉的聲音而雀躍不止。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答應留到十五號，這接近二十天見不到陳沉的日子，該怎麼熬……
濱城，凌晨兩點，路燈都在打瞌睡。
卓朗顏回國了。
他長年待在國外，平均每年會回來兩次。除了見解璘，還有一個原因，在這個家裡，住著他異父異母的弟弟卓葉。
同樣是高中時候，卓朗顏的父母感情破裂，他跟了父親。同年父親再娶，他的繼母帶著當時還在唸小學的卓葉進了家門。
可即便是這樣的重組家庭，也沒有影響到兄弟倆的感情。而且兩個人又都姓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兄弟。
每次回來，卓葉都會在門口的花架下等他。今天這麼晚了，不知道那孩子還在不在。
卓朗顏自然而然望向花架，循著燈光下視。果然，他的弟弟抱著膝蓋，頭枕在上面，像是睡著了，卻還在等他。
卓朗顏心口一暖，輕輕地走過去，輕搖卓葉的肩膀：“小葉，我回來了。”
被叫到的大男孩，驚喜地抬起黑亮的眸子：“哥，我好想你。”隨後快速地像小猴子攀藤條似的，抱住了卓朗顏的脖子。
他們不是親兄弟，可當他們擁抱時，親密得理應如此。就好像多年以前，他們共同處於一個母體，從獲得生命起，便共享一切。
卓朗顏同樣也抱著卓葉，身體的觸碰讓他驚喜。從前抱著他的腿喊哥哥的小孩，已經長得比他還高；軟乎乎的身體被結實的肌肉覆蓋，平時應該沒少鍛鍊。
弟弟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是真正的男人了。
最近幾年，時間越過越快了。
卓朗顏拍著卓葉的肩膀，撩了下沒被弄亂的頭髮：“先進屋去，外面冷。”
可卓葉一聽，反而沒急著進屋，而是捱得更近，像是要給他當人體暖爐。
卓朗顏哭笑不得，想他在外邊叱吒風雲，沒想到回到家卻被一個小孩兒哄。可不得不說，還挺管用。他牽起卓葉的手，帶著人進了屋。
這一趟回來處理的煩心事太多，能重新和小葉一起生活，或許是所有糟心事裡，難得讓他舒心的一件。
“過年哥帶你去旅遊，去海邊，好不好？”
“哥你真好，我愛你。”
對弟弟的愛語，卓朗顏數見不鮮，從小到大，這句話卓葉對他說過不下千遍。小葉那天真的，直白的，毫無防備的樣子，真讓人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