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開啟包著的手絹,裡面是些散碎的銀兩,這些錢是師哥這些年省吃儉用偷偷攢下的。

他本想等攢夠了將顧澤從聽花樓贖出來,可惜顧澤在聽花樓聲名鵲起,身價水漲船高,這些錢連零頭都不夠。

顧澤搖了搖頭,哭成了淚人:“這錢我不要,留給你治病。”

師哥咧嘴一笑,嘴角帶血,“這錢你必須拿著,留著買只發簪吧,說好要在你束髮成人前把你贖出去,再帶著你在江南城外買塊土地,給你娶房婆娘,生個大胖小子,看來我要食言了。”

師哥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他還是倚靠在牆壁上,目光盯著顧澤,神色鄭重:“春郎,記得無論何時你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兒郎。”

“春郎記住了,我永遠都是男兒郎,是你的師弟,你永遠都是我師哥,求求你,別離開我,別走。”顧澤緊緊攥住師哥那冰涼的手哀求著。

“咳咳~”師哥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無數血沫從他口中噴出,原本就不堪重負的身體迅速萎靡下去。

他就跟一個癟了的氣球似的,再沒了半點精神,但他還是艱難的對著顧澤比了一個微笑,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弟弟,還記得我常唸的詩嗎,念我聽…”

顧澤俯身細細聽著,師哥說話間劇烈的咳嗽著,字已說不清楚,這幾個字已是極限。

“好,我念,……當年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曾~照~彩~雲~歸”師哥跟著念著,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沒了聲音。

在生命的最後,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下午,聽花樓裡,看著那跟自已弟弟年紀一般大的顧澤正趴在桌上睡著,他念著這首詩…

如果他沒被賣到聽花樓,他跟弟弟沒分離,大概也是這般光景吧。

師哥永遠闔上了眼眸,嘴角帶笑,沒有一絲痛苦。

那一晚,顧澤因為偷跑出去,第一次捱打,他再也沒有師哥護在他身前,幫他擋下所有。

他把自已偷偷攢的錢交給了老奴,讓老奴在外面替師哥選塊好地方,風風光光的下葬。

時間一晃又是兩年,老皇帝已經登基二十九年了,顧澤也到了束髮的年紀。

聽花樓裡又有誰允許他束髮呢,但他忘不了師哥的叮囑,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用師哥給得錢買的簪子,學著聽花樓那些條客的模樣,將頭髮束成髮髻,再用簪子固定。

這些年,他也從一個懵懂少年出落的越發大方,曾經名噪一時的春華樓紅娘也被他徹底踩在了腳下,如今聽花樓在整個江南一家獨大。

誰不知道,聽花樓有一紅娘,詩詞曲賦,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並且那容貌堪比謫仙,就連皇城後宮佳麗,都要遜色幾分。

一些京城官員甚至都屈身來訪,求她唱上一曲,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椿孃的名字更是傳遍了整個皇朝。

師哥去世後的第五年,剛過師哥忌日沒多久,從京城來了一幫權貴子弟。

這些權貴各個出身不凡,簇擁著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男子,如眾星捧月一般小心的伺候著。

他們剛到江南便徑直來了聽花樓,指名道姓想要見一見這個讓天底下所有紅娘藝伎都黯然失色的花魁椿娘。

鴇婆子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叫人去把顧澤帶來。

所有人都翹首以待,臉上無不是對椿孃的豔羨和期冀,唯有中間那人,卻對其嗤之以鼻,沒有任何興趣。

鴇婆子不知的是,此人乃是當朝的太子。

老皇帝老來得子,江山總算有了傳人,自然寶貝的不行,不顧群臣反對,硬是把幼子取名叫李無羈,任由其放縱任性,也絲毫不加拘束,可謂寵愛到了極點。

眼見太子年紀日長,卻沒有子嗣,老皇帝也著急起太子的婚事來。

怎奈將京城所有貴族官宦的女兒都給太子挑了一遍,太子卻毫無反應,一個也沒看上,反而整日廝混於京城的藝倌。

為了江山永固,老皇帝給太子強行納妃,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可妃是納了,但太子幾年來連碰都不碰一下,更別說那男歡女愛之事。

最終那太子妃忍不了朝堂內外的閒言碎語,不堪孤辱,留下一封血書,自盡而亡,奈何她自殺也沒換來太子半點回心轉意,反倒是連累家族,草草收場。

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太子有一個無法公之於眾的癖好,那就是他不近女色,反而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這般難以啟齒之事簡直有辱皇室威名,讓天下恥笑。

為了讓太子早日回心轉意,老皇帝這才答應讓京城的官宦子弟藉著帶太子南巡的藉口,來江南看看。

面對享譽天下的第一紅娘,太子卻滿臉抗拒,沒有任何興趣,但拗不過狐朋狗友們的連拉帶拽,勉強見了椿娘一面。

這一面卻讓太子驚為天人,他徹底淪陷在這僅有一面之緣的紅娘懷裡。

他長這麼大來第一次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一個讓萬千紅顏相形見絀的女子。

李無羈在江南一住就是半個月,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要與椿娘在一起,甚至從江南迴宮後,也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最終他終是按捺不住情思,向皇帝直言要娶椿娘為妻。

老皇帝見太子終於變了心思,便將早就物色好的官宦女子給太子送了去,誰知太子對送來的女子一概不聞不問,鐵了心要一個紅娘。

一朝太子要娶一個藝倌花魁為妻,這本是雲泥之別的一樁婚事,可老皇帝偏就答應了。

面對群臣反對與天下譁然,老皇帝力排眾議。只有他知道,太子喜歡上一個女子有多麼不容易,若是外人知道太子的癖好,那豈不讓天下恥笑。

如果娶一個紅娘納為小妾,既能堵住悠悠眾口,還能讓太子回心轉意,若是再生個孫子將來繼承大統,那他也就徹底安心了。

眼見朝廷的聘書到了聽花樓,鴇婆子大驚失色,天下少有人知,椿娘實際上是個男郎,若到時候嫁到宮裡,被識破了身份,落個欺君之罪,聽花樓可就要絕戶了。

顧澤也深知,一但他以椿孃的身份嫁入東宮,他就再沒有自由可言,那與師哥的約定也會徹底淪為泡影。

下聘禮那日,鴇婆子見那成箱的紅綢被抬進來,還有數不盡的綾羅綢緞與錦衣玉服,卻汗如雨下,身體抖成了骰子。

顧澤向太子言明自已的身份,誰知那李無羈更加痴狂。一個紅娘竟是男身,這不正投他所好,得上天眷顧。

此事既定,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到了出嫁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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