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化十四年,大宛鎮國將軍卜天賜,攜家眷鎮守疆域,遇瘟疫及柔然偷襲,除幼子卜南弓,卜家全體殉國。

靈帝念其家忠烈,依然把掌上明珠三公主嫁給卜南弓,成就一段佳話。

卜南弓知道,這是人間老百姓所知道的一個版本,但事實上並不如此。

皇家秘事,豈容外人知曉;伴君身側,猶如利劍高懸。卜南弓之恨,與柔然,與皇家,身既不死,恨必不消。

那回憶,此刻卜南弓並不想回想,那太過沉重,太過殘忍。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是一個鬼,他再也不需要揹負這些。

卜南弓想,他只需要記得,找到那位先生託他找的東西,然後和這世間的每個普通人一樣,本本分分地去投胎就好。

天色已黑,南宮抬頭,看了眼天空,低垂的黑幕上已經顯現出了幾顆星星。

今年是武元八年,卜南弓和靈帝都死在天化二十四年。此後,三公主執政,改國號為武元。

這些事,是卜南弓在將軍府裡從那些僕從的對話裡面掌握的資訊。

卜南弓嘴裡反覆念著這個國號。

武元,武元,念著念著,他便捂起了眼睛,嘴巴里面發澀的緊。

以前,有一個小姑娘,聽到了一段老套到掉牙的有緣無份的男女情愛,她抽噎著告訴身邊的少年,有一天,她會讓天下所有有緣無份的人都能在一起。

那個時候,姑娘說的是情愛,少年點頭應的卻是戰爭。而此時,姑娘看的是政治,而那少年體會的是感情。

年少一句無心之言,竟一語成讖,自此,利用和背叛成就了這段有緣無分。

夜深,將軍府寂靜無聲。

林無棲已經睡下。

卜南弓深吸了口氣,準備好進入了夢境。

首先是一片白霧濛濛,無邊的大霧遮擋了卜南弓的視線。

無法,他只能先閉著眼睛,選了一個方向便開始走。

慢慢地,方向應該是選對了,因為他身邊的白霧漸漸的散去,前方的視線也漸漸明朗起來。

卜南弓睜開了眼,一往無前。

視線最清晰處,則是一棵歪脖子樹,樹下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的男人正在熟練地舞劍,此人正是林無棲。

卜南弓心中一喜,腳步也加快了。

他大喊道:“大哥,大哥。”

然卜南弓舞劍的動作卻沒有停一下,似乎是沒有聽到卜南弓叫他。

於是卜南弓又拔高了聲音。

但林無棲仍舊是沒有反應。

“大哥!”

“大哥!”

卜南弓對林無棲喊道:“你快看這裡啊。”

他們雙方明明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可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不論卜南弓怎麼叫他,林無棲都聽不見。

而且更詭異的是,卜南弓此刻的腳是動的,但他倆的距離卻是一點都沒有縮小。

他竟像是在原地踏步!

“鈴鈴鈴!”

“鈴鈴鈴!”

……

不知從哪裡響起的鈴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先前隱去的白霧又漸漸地圍攏過來,的視線再次被慢慢地遮住,林無棲的身影也漸漸消失不見。

“大哥!”卜南弓雙手胡亂揮舞著,“林無棲!”

“鈴鈴鈴!”

“鈴鈴鈴!”……

“咚!”

一聲悶響,卜南弓視線一黑,陷入混沌之中。

無盡的黑暗,包裹起卜南弓,他像被蜘蛛纏住的一隻獵物,越掙扎便纏得越緊。

在那沉淪的黑暗之中,卜南弓皮肉迸裂,血水流淌。黑暗,摻了冰,摻了鹽,在那傷口上反覆覆蓋揉搓。

“卜南弓,為什麼要殺我?”

“卜南弓,你不得好死!”

“卜南弓……”

死於他手中的冤魂,藉著這黑暗,前來索命,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前赴後繼的,圍繞著卜南宮鮮血淋漓的傷口啃噬,抓咬。

他將跌進無盡的深淵裡。

“兒啊,為我報仇啊……”

卜南弓一震,接連著現實中自已的魂體也跟著一震,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口:“爹……”

卜南弓醒來時,身邊是今日剛被他送走的兩個曹家小子,他們正一左一右的守在卜南弓身邊,見他醒了,兩人皆是鬆了一口氣。

曹喜樂猛地撲到卜南弓的身上,“哇”地一聲哭出來,“南弓哥哥,你怎麼了?喜樂好害怕呀,我怎麼叫你你都不理我。”

卜南弓抱住他,腰部一用力坐了起來,小孩被他惹哭了,卜南弓有些愧疚。

他柔聲哄著,“現在沒事了,行了,不怕啦,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曹喜樂還是兇猛的哭著,想必是真嚇著了。

“你剛剛身體都燒起來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南弓哥哥,你不能再死了,你會什麼都沒有的。”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卜南弓又轉念一想,應該說的就是他昏迷之後自已身上的情況吧。

他望向曹平安,曹平安對著他也是少有的怒容,“你都這麼大人了,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已嗎?魂魄燃燒是多麼危險的事情,一旦真的全部燒掉了,便是魂飛魄散,再無輪迴。”

小大人動了怒,越說越生氣,“早就警告過你,這裡有東西,我們不能碰,你還非要託什麼夢,難道這世上有什麼比你自已還重要的嗎?”

比自已還重要?

不敢在曹平安面前點頭,但卜南弓想了想,卻是在心裡點了頭。

是的,這世上的確還是有比自已重要的東西。

卜南弓安靜地坐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懷裡抱著一個小不點,低著頭,聽著曹平安的責罵,溫順而沒有稜角。

這樣子,哪裡有一個少年將軍該有的樣子,曹平陽罵到後來忽地洩了氣,感覺像是對著一塊木頭一樣,又感覺是對著一堆棉花,說了半天也沒啥個反應。

“大哥,”趴在卜南弓身上哭累了,睡著的曹喜樂這時醒了來,不過也沒徹底醒,只是嘟囔著喊著餓,“我想吃東西,大哥。”

曹平安一聽,一手伸進袖子裡摸呀摸,摸出兩個芝麻丸大小的東西,黑乎乎的,給曹喜樂和卜南弓一人遞了一個。

卜南弓長臂一伸接過來,捧在手裡端詳,“平安,這是什麼?”

曹平安答道:“我也不知道,是那老爺爺給的,說是我們在人間魂體無法吸收陰氣,會很虛弱,這東西可以給我們補充陰氣。”

能補充陰氣的東西,對遊魂來說,可是至關重要的,這小子怎麼這麼輕易就給了旁人?

卜南弓作勢就要還回去,卻被曹平安一擺手拒絕道:“你現在給我也沒用了,不信你看。”

卜南弓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只見自已的手掌上原本那芝麻丸大小的一色丸子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化成了一絲一縷的黑線,從他的手掌裡面鑽進去了,隨之而來的則是身體漸漸滲出一陣熨帖來。

“你託夢不成反被那東西所傷,現在身體很虛弱。”

曹平安恨鐵不成鋼的補充道,“我知道你自已沒什麼感覺。這也是我覺得你身上奇怪的地方,你好像對疼痛之類的感覺十分遲鈍,但我現在很確定你的身體正處於一種崩潰的邊緣,所以你最好聽我的,趕快回陰間去吧。”

“要的要的,南弓哥哥,你現在真的需要好好修養。這次哥哥說的是對的,你趕快回去吧。”

曹喜樂這時也吃完了丸子,從卜南弓身上爬起來,站好復又蹲下來。

小孩圓潤的眼睛看著卜南弓,不摻雜一絲雜質,他伸出兩隻手,扶著卜南弓,把卜南弓從地上扶起來。

林無棲的將軍府雖然很大,裡面的房子也很多。但大抵是空閒著的,卜南弓現在所在的這一間就是。

卜南弓從剛醒來時,就是一直在地上的,不過以這間空房間來說,在地上和在床上並無區別,反正所有地方都是覆著厚厚的一層灰塵。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卜南弓對曹喜樂點點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孩開心的咧嘴笑了,親暱的蹭了蹭他的手掌。

“平安,你先帶著你弟弟出去吧,我先調理一番。”

曹平安點頭,曹喜樂也很配合的跟著他哥走了出去。

卜南弓在兩兄弟出去後走了兩步,那兒有一扇窗戶,他試探著推了推,結果一絲反應也無。

卜南弓有些失望,看來鬼終究是鬼,摸不到實體的。

他飄到了窗外,窗戶對面是一塊池塘,只可惜這時候已經是初秋,荷花的花期已過,將軍府裡的下人把那已不十分美觀的荷花都給除掉了。

如今卜南弓放眼望去,只見滿池子的蕭索,他不覺有些無味,也有些眼熟。

那位先生要的東西,會不會就是林無棲這裡的東西呢,畢竟他自已可是剛剛領教過它的厲害。

卜南弓長長嘆了口氣,這一下引起來了一陣不適。疼痛自心口處散發,就像是有一柄錘子猛地砸在心臟上,劇痛一霎那湧入四肢百骸。

卜南弓不自覺地彎下腰來,喘著粗氣,一隻手緊緊摁著,兩條長眉緊緊地皺起來。

這就是曹平安說的身體崩潰?原來,鬼也是可以感到疼痛的。

卜南弓不屑地笑笑,不甚在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心口的疼痛慢慢弱了下來,卜南弓試著直起腰來,一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眼冒金星。

一陣恍惚中,日光晃得人眼睛疼,卜南弓似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舊影。

“夫君,你又不舒服了?”一道女音,並不柔婉,卻帶著溫聲溫語的暖意,在詢問卜南弓的身體狀況。

“公主……”那時卜南弓身體突然壞了,整日窩在家裡修養。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夫君,你今天還沒吃藥,下次不要再忘了。”

女人嘴裡有些責備,但更多的是關心,她捧來一碗藥,試了溫度,遞給卜南弓。

“謝謝公主。”卜南弓如是說。

池塘不遠處,卜南弓半坐地上,他嘴裡呢喃,“公主……”

明明已經安排好了,也訣別過了,可為什麼這些記憶還要惹人亂了心緒?

黃泉八年,卜南弓想去投胎是真的,所以他來到這人世一直儘量避著公主,不敢不能不願再有交集。

可如今卜南弓放不下也是真的。

在他不在的八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公主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他不在乎她的性情,可他想知道她是否真得安好,是否真得快樂。

一段回憶,讓卜南弓在這無人的池塘邊糾結起來。

不過他還沒理出頭緒時,曹喜樂就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

卜南弓撫著他的背,下意識地幫他順氣,過一會兒才問,“怎麼了?”

曹喜樂驚喜地說,“公主,你妻子來了。”

卜南弓臉色煞白。

後面,曹平安也來了,他又道:“公主帶人要抓走林將軍,要帶他去地牢。”

言畢,卜南弓再也坐不住,飛一樣地飄了,滿心都在擔憂著公主。

柱國大將軍,掌有大宛一半兵力,公主竟然隨便將人下獄,她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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