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潤平出門是去接秋凝母親了,不遠,就在隔壁的平房。

王依有輕微的精神疾病,為了方便照顧她,王潤平讓秋凝在家隔壁多蓋了一間房把她從夫家接來住,僱過幾次護工照顧起居之外,其他全由王潤平照看。

沒一會兒王潤平把王依領進來,護工大媽陪在一邊。這已經是第四個了,前三個不是被王潤平打發走就是被王依逼走的,眼前這位看著和善的姨是做工最久的一位,看見她,秋凝不免想起了劉姨。

“阿凝,”王潤平笑著招呼她,“過來搭把手,扶你媽去沙發上坐著。”

段時遠微微吃驚,他很久才回來一次,上一次看見王依她的頭髮還沒有白這麼多,為方便打理,所剩無多的頭髮也剪短了,現在的她看起來要比以前更滄桑疲憊,目光無神,誇張的說就像是……一具傀儡。

他下意識去看秋凝。秋凝躑躅半響,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她上前扶住王依的胳膊,王潤平一邊給秋凝使眼色一邊輕拍王依的手說:“讓你女兒陪你會兒,聊會兒天,我去廚房看看。”

說完便拖著不太方便的腿腳走開,有意給她們母女時間相聚。

饒是這麼提醒,王依的視線也沒給過秋凝一絲一毫。

段時遠隔著段距離站在後面,知道王依不喜歡他,所以只靠在柱子上遠遠看著。

院子跟平房銜接處有一小臺階,秋凝提醒她小心,卻被扳開了放在她右臂上的手,目光依舊漠然,全然當旁邊人不存在一樣,相反轉手拉住了護工,一步一步蹣跚踩上臺階。

走近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視線錚錚定在門口舔毛的九月身上,不等段時遠和秋凝反應,腳上的力道已經落在了貓肚子上,九月發出慘叫,接連嚇住了身旁的護工,罵了句“哪來的野畜生擋道!”便徑自走進了屋內。

九月受了疼亂跑亂叫,甚至要翻牆逃走,段時遠跑進它的視線裡,看見了熟人,一躍而下撲進了他的懷裡。那一下踹的秋凝都冒了冷汗,段時遠一邊安撫一邊檢視有沒有傷到要害。

護工知道她們母女不對付,卻也是頭一回看見這場面,她看了眼段時遠,心中瞭然,見秋凝臉色不對,想著是大過節的要是吵起來難收拾,好心勸說:“你別往心裡去,你媽平時不這樣,有什麼話好好說昂,好好說。”

秋凝冷冷一笑。

平時不這樣。不過是今天他們回來了故意擺出這副臉色。

沒什麼好說的。

秋凝面無表情的盯著王依走進去的背影,對護工說:“勞煩您看著她。辛苦了。”

護工好氣地應著,進去照應。

秋凝回頭,段時遠正檢視九月的傷勢。

“傷到哪裡了?”雖說她不怎麼養貓,可畢竟是自家孩子,不免心疼,“要不要帶去醫院檢查一下?”

段時遠搖了搖頭,指腹在它肚子上輕揉,“只是受了疼,沒什麼大礙。”

秋凝俯身檢視蜷縮起來的九月,她湊的近,長睫斂下,段時遠還是發現了她藏起來的鬱色。

“她是看見我在後邊,不是衝你說的。”

秋凝撫摸九月的手頓住,抬眼看向段時遠,“有什麼區別嗎?”

段時遠:“剛回來她還不適應,過幾天就好了。”

秋凝不說話,眉宇間是不安的煩躁。

消融的雪寒氣更甚,但院中的梧桐樹依舊青蔥綠茂。

他被秋凝攬住脖頸,順著力道彎下腰來,不待反應,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髮絲掃過他的臉頰,落在了秋凝瘦薄的肩上。

驀然,心不由地為之一振。

秋凝的聲音緩緩傳入耳,“這個地方不是你的家,平江的才是,你不需要別人接納你。”

“有我在,你就不是無家可歸。”

這裡沒有能容下他的地方,也沒有能容下他的人,除了秋凝。所以一年到頭,秋凝也很少帶他回來,不是不想,而是沒必要,沒必要為了回到這個地方平白無故地受氣。

事實上,多少的惡言惡語他都不在乎,只是秋凝會當真,會因他受氣受傷,她一個人回來沒有伴,所以他想陪著她,陪著就好。

抱緊九月的手鬆了又緊,最終緊閉上雙眼,隱忍著說:“我一直都知道。”

*

王依這病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倒好,頂多不愛講話,不清醒的時候會亂跑,脾氣也一會兒陰一會晴,不認人。

所以王潤平會時不時跟她扯上許多話題,生怕她糊塗了全給忘了,每天聊的話題並不新穎,無非問還記得誰誰誰,誰誰誰又是誰家的親戚,只有對著王潤平,王依才算聽話,其他人不能插足,要是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她,沒人能止住一陣陣嘶吼抓狂的尖叫。

有秋凝跟段時遠在,準備團圓飯的事自然不會讓王潤平動手,飯菜端上來時,王潤平很捧場,他們把大圓桌搬進院子,熱騰騰的火鍋擺放在中央,菜色豐足,食慾滿滿。

一桌滿座,又臨佳節,確實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然而,這張桌上湊齊的人實在算不得熱鬧,只有王潤平顧前顧後,這邊說魚是秋凝愛吃的,那邊說王依得多吃點補補身體。

他實在是開心得過頭,喝酒也喝多了,粗著嗓子樂,“阿凝啊,下次回來就不要帶這麼多海味回來啦,這些龍蝦螃蟹都帶著鉗子,一抓它就夾人,要不是小遠幫忙,我這手指頭做木工就沒法做啦!”

王武聽著這話像是長的刺似的,仗著王潤平喝醉了酒不清醒,話也胡亂飆了出來,“畢竟是賺了錢的人,不帶些海貨回來,面子上也說不過去。”

到底還是顧及了王潤平,他說話的音量正巧只有段時遠能聽見。

段時遠看向王武,不想王武老早就盯著他了。

王武滿眼的不屑,“你看著我做什麼?你怕我會說什麼?”

懂了。秋凝在答王潤平的話,忙著攔他的酒,王武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紙老虎。

“我不怕,你再說大聲點。”

王武感覺太陽穴上一抽一抽的。

不再顧他,段時遠繼續悶頭吃飯。

動作間,王潤平突然牽過段時遠的手,放在他粗糙的掌心迷糊著眼睛端磨,嘖嘖讚歎:“小遠這手啊,長,不像外公,只能幹些粗活哈哈哈哈!你學習這麼好,要一直讀下去,小姨帶大你不容易,要記得她的恩,念著她的好,曉得不啦?”

段時遠有些莫名其妙,王潤平以前不會跟他說這樣的話,也許是酒精上頭,豎著耳朵聽就好了。

他下意識看向秋凝的方向,發現秋凝也跟他一樣疑惑,不過她的臉上還多了一絲慍色。“恩”與“好”這兩個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有權力捆綁段時遠,秋凝也不行。不過醉酒人向來這樣,不算得稀奇。相反這樣看來王潤平是打心底接納他,倒也是件開心的事情。

段時遠垂斂眸子,沒有說話。

王潤平一股酒味湊近,臉蛋紅得像太陽,“好好學,將來出息了想去哪就去哪!帶上小姨,小舅,姑外婆還有……我,一起出去,見見世面!好不好啊?”他說一個人就指著一個人,最後食指指向他自已。

王武實在聽不下去,白眼一翻起身離開。

王潤平指著他離去的背影,嗔怪道:“哎,這個臭小子,就你脾氣大!”又轉而繼續同段時遠說話:“你這小舅,少搭理,他脾氣這幾年長了不少,遊手好閒的,他要是說了你什麼,莫怪、莫怪昂。”

段時遠受王武排擠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王武敬重王潤平,所以從不在他面前找段時遠的麻煩,現在看來原來王潤平什麼都知道。

王潤平的勁兒大,喝上頭了甚至還拉著段時遠一塊喝。他還沒喝過酒精類的東西,也摸不清自已幾斤幾兩,會不會發酒瘋,自然不敢亂喝。要不是秋凝在場攔著,那幾杯酒水就得灌段時遠嘴裡了。

團圓飯收場收得狼狽,王依又摸不清頭腦地發了一通脾氣,秋凝只好讓護工扶她回房。

王潤平只看見王依被人拉著走,起身要攔著,“他們要把我妹帶去哪?她得待我身邊,沒人能管住她的!”

段時遠拖住七倒八歪的王潤平:“她們回房間休息,就在隔壁。”

他突然憨純地笑著,“哦!外公喝多了,糊塗了……”

王潤平吐了好一頓,一邊吐一邊說著“不行了”,秋凝二人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拖進房間。

歸於平靜後,院子裡只留下一片狼藉。

等秋凝去看完王依再回來時,段時遠已經默默把院子裡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少年的臂膀隨著年齡的漸長而寬長有力,動作麻利乾淨而不急不慢,不知不覺中她不急不慢彷彿從他的依靠為變成為了彼此的信賴,好像只要他在自已身邊,所有不曾期待的終會如驚喜般到來。

她有時真的會忍不住想象小遠未來愛人的模樣,卻又實在害怕小遠真正離開後又該如何重新生活。

但是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與其踟躕徘徊,不如未雨綢繆,準備好將要分離的那一天。

段時遠正清掃院子,秋凝雙手叉交走近,彎身擠進近了他的視線。

她樂觀地調侃起他來:“小遠,你這麼好,要是有了喜歡的人,或許可以免了寫情書這道程式。”

段時遠在聽到“喜歡的人”這四個字時,下意識心顫了兩下,他放下掃帚,反問道:“嗯?怎麼說?”

秋凝笑時眉眼時會展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似桃花,似春水。她說:“因為你自已就是最動人的情書啊。”

不知道是何時起的風,也不知道梧桐葉落了幾片,明明是寒風,卻吹得段時遠一股暖意油升。

他忽然莫名想起了白玉言,如果秋凝對面的是那個人,也許這句話就是最動聽的情話。可是她對面的是段時遠,面對段時遠,只能是漫不經心的調侃。

不過,想來這樣也該心滿意足了。

冬季的白晝去的快,黑夜早已經遍佈了浦西城。中午那一遭後,晚飯幾口人隨便用麵條應付了了事,早早便睡去了。

秋凝洗完澡出來,再去找段時遠時竟沒在房間看著人。

一來繞了好幾圈,人沒找著,倒是被一扇鎖起來的門吸引了注意力,右臨王潤平的房間,秋凝沒記錯的話,這間似乎是舅舅用來放雜物的倉庫。

不過……這扇門以前也是鎖起來的嗎?想來老人家都喜歡把覺得珍貴的東西鎖在一個單獨的隔間,王潤平的話應該就是他搗弄木工活兒的工具。

思忖之時,秋凝被忽然出現的貓叫聲牽去了注意力。

她循聲望去,一人一貓原來坐在樓上露臺。連線秋凝房間那塊其實單獨修葺了一層露臺,是她有意搭建的,一年到頭難免會來些日子,煩心了就上去坐坐,也正好騰出地工作。

不過她從沒想過大冬天跑上面去喝西北風。

冬季少見月色,只能藉著露臺的白熾燈看到段時遠,燈光朦朧朧地描繪出他的輪廓。秋凝看不清他的眸子,卻能憑藉想象而出。

那雙眸子該是清明似水而波瀾不驚的,卻總會因為很小一件事情泛起漣漪,比如意外發現等在校門口的秋凝,比如玩笑時只對秋凝的淘氣,再比如送他一件本就是極其微不足道的禮物……

段時遠的笑也是好看,嘴角彎起的弧度取決於瞳眸泛起的漣漪,屬於清亮卻不歸納於陽光。

如果……假如,段時遠擁有完整無瑕的愛,也許她還能看見他燦爛無羈的笑容。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總是饒有心事的樣子。

他似乎在看著遠方發呆,又似乎注意到底下傳來的視線,回頭之際,正正對上了秋凝的目光。

那一剎,彷彿風止息,夜長眠,明明無法藉助任何光亮看清對方,卻都因這一瞬間的對視凝住了呼吸。

咚——咚——咚——

是誰的心臟在跳?不,只是心臟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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