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鏡回城當天便馬不停蹄地探望病中的裕皇。

“李卿此番頗多周折,車馬勞頓,也該好好休息才是。”

“實在有不可不急之事,臣才急於求見。”

裕皇倚著床欄道:“說吧。”

“樅王恐怕有謀反之心。”李世鏡回稟,一邊拿出了那封信。

裕皇眼眸微抬,眼底閃過一絲戲謔但很快又被運籌帷幄的底色所遮蓋。

他摩挲著信紙,低語道:“我這個弟弟真是不閒著啊。”

“不過開啟引烏塔國製造之業進我兆國現已不好實現了,不知樅王接下來作何打算,臣是否要盯緊些。”

“你意下如何?”

“臣以為,樅王一計不成怕是又要謀一計,不如留心一些,欲擒故縱。”

“那就這麼辦,”裕皇頓了一頓,濃眉下的眼皮略顯沉重,不過眼睛依舊狡黠,左右一動便又問道:“蕭黎如何?”

提到這裡李世鏡卻有些難以啟齒。

“啟稟陛下,黎王他……有買賣人口、豢養男童育為已用之嫌。”

裕皇挺起了背眉心微蹙道:“果真?”

他手裡的瑪瑙珠串攥得更緊了,一顆、一顆、一顆地把玩在手指之間。

一圈還未轉完,他平舒一口氣又如之前一般靠在床邊。

世鏡見他有所緩和又道蕭臻一切如常,現在晉州考察民情。

裕皇這才面色由青轉常,微微頷首。叮囑了幾句諸如讓世鏡小心自身安危的話,便讓他先退下了。

李世鏡步出宮門,馮賀已駕馬車候著了。

馬車顛簸恰如世鏡腦中亂麻。

世鏡以指背撥開車簾,賣包子的、賣糖人的叫喚得熱鬧,人馬往來絡繹不絕,有王公貴女乘車輦出行的,有各家平女良僕上街採買的,有為孃的帶著小娃買些新鮮玩意兒的。

看到一母一子世鏡不由得輕嘆一口氣,也不知茂兒好不好。

放下簾子,方才稟報裕皇的一幕幕又浮在眼前。

想來裕皇並不大將樅王的事放在心上,反而對黎王關心得緊。

也是,樅王資質平平,先皇子嗣眾多。裕皇一輩為爭得皇位廝殺得就剩三人,即裕皇、樅王和衍王。

衍王之母是先皇的侍茶宮女,生產時難產而亡。先皇還在世時,衍王便是個閒散王爺,四處遊玩,後來在虞州與一廚娘相遇相戀,便求了先王允他們成婚,也無再娶,就此定居在虞州,有詔才回京。

奪皇位時,樅王和他的手下早被當時的其他皇嗣控制住,而後裕皇遍殺他人,提刀欲刃樅王時,樅王聲淚俱下苦苦哀求,稱自已決無反心。

所有人都以為,就因為樅王與裕皇是同母所出,裕皇才因手足之情動了惻隱之心。

可世鏡知道,當樅王肯抓著裕皇的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部下皆可歸他,只求留自已一命時,裕皇遍已覺此人難成氣候。

不過終究不能掉以輕心。

思之黎王,成日滿面春風待人,看似只是豢養男童,實際上並不知哪個角落的哪個人是為其所用。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想到這裡,世鏡暗自覺得,以後的日子恐怕要震盪一番了。

馬車走了有一會兒了,世鏡正要問馮賀到了沒有,不遠處就傳來了喧鬧聲。

“怎麼回事?”

馮賀張望了一會,好像是尋真小姐藥堂的方向。

此時此刻,尋真藥堂門口的巷子裡,幾個黑衣人已把他們眼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兩人越逼越退。

只見一個男子懷裡護著個約莫十歲的孩子。

被這群黑衣人拳打腳踢。

尋真聽見動靜帶著家僕開了門,雖然男子半邊臉上沾了血,但他還是能認出來。

這不是盧源禮嗎?

尋真眼裡帶著震驚和疑惑看向源禮,源禮眼角一飛使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尋真別出聲。

尋真明白他的意思,轉而兇狠地把黑衣人罵了一頓:“我看誰敢放肆,給我打!”

尋真一個女子開藥堂,所配家僕自然都是練家子。他們欲追上去,可那些黑衣人卻不戀戰,追都追不上。

循聲趕來的世鏡也到了,看見躺在地上、身上帶血的兩人。

尤其是盧源禮,李世鏡可從沒見過他這樣,武力高強如此,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世鏡急於跳下馬車,卻把自已給絆了,踉蹌兩下摔在了源禮身上。

突然的重壓讓源禮發出一聲哀嚎。

“啊!嘶——”

尋真對他這個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的哥哥甚是無奈,讓馮賀趕緊拉起來了。

尋真蹲下身檢視兩人的傷情,她先看了源禮懷裡的小孩,身上幾處刀傷,雖說不深卻也流了不少血,加之體虛些,現在已是昏迷了。

源禮一樣渾身是血,身上的衣服被刀割裂了好幾處,還在出血的傷口順著破爛的衣衫滴落在地。

但他抱起孩子跪在尋真和世鏡面前:“大人、小姐您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兄弟倆。”

世鏡詫異之餘瞥見西邊的屋頂似乎還有一抹黑影,便挺直了身道:“好吧,進來說話。”

源禮跪地連聲道謝,直到那黑影消失,他才抬起頭認真道:“真的謝了。”

楊舒青在後院做藥丸,聽到前廳喧譁怕尋真遇見什麼事便想走出來看看,手裡捏著把藥都沒來得及放下。

遠遠地她就看見人群中有兩個血跡斑斑的人,她少見這樣的場景,心頭不覺一緊。

“沒事吧李小姐。”

她走近了。

她越走越近看著源禮懷中的孩子和自已的茂兒差不多大,心中莫名悸動。

還有幾步的距離,她停下了、

不知道怎麼的,她眼睛從那孩子身上一刻也挪不開,腳底卻似有千斤重。

看著那個閉著眼睛衣衫襤褸血跡斑斑形容模糊的孩子,她不敢再多走一步。

更莫名的是眼底竟湧出了溼熱,眼前一片模糊。

她馬上用手背抹去了淚水,不能模糊,我要看清楚!

一雙溼潤的眼睛對上了源禮堅定的眼神。

他抱著孩子面向舒青,微微向前一送。

舒青手裡的藥掉落在地直直衝上前去伏在孩子身上,顫抖的手輕輕地在孩子臉上尋找著落手的地方。

終於觸到了孩子沒有傷口的下巴。

此刻她再不想讓眼前模糊也不能了。

“啊——啊,啊……”

舒青張著嘴,卻像是被掐住了喉嚨般發不出聲,只間隔著從喉底擠出幾聲。

她無力地跪倒在地,源禮將孩子放在她的手上,熟悉的面龐和身軀在懷中重現,感受著茂兒的體溫,她終於抱著孩子放聲痛哭起來。

“我的,兒——我的兒啊。”

尋真雙行淚下,見舒青傷心至此,她拭去清淚拍了拍舒青的肩膀:“楊大姐,我方才看過了,茂兒並無危及生命,你別哭壞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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