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成不敗

天邊泛白，曙光亮起，時予收回思緒，掐算著時間。

距離他們相遇，還有半年。

縮排殼裡，時予滾進水裡，這一次，她將會扭轉乾坤，不惜任何代價。

幾天不眠不休只為修煉的時予，這一晚夢起了許多前塵往事。

夢裡，誕生於世間渾濁之氣的容不塵，是天下仇敵，只有他滅，天下方可安定。

時予不懂為什麼他會妥協，他明明那樣厲害，只要不想，那天下能奈他何？

她問他為何妥協，當時他看她的眼神，深邃莫測。

他只是說:“陪我走走吧。”

她就陪著他走遍蠻地各個角落，最終他獨自一人，受萬箭穿心永囚地獄之苦。

而蠻地，無一傷亡，四洲不見一滴血。

再後來為天下大同，四洲達成共識，互不干擾，和平共處。

而妖身出世，身負仙骨的時予，無疑是安撫魔界的最好工具，於是她執掌蠻地百年，日日重複他的生活。

她學著他的樣子，竭力掌管蠻地淵荒，她同他一道，得到魔界至高的崇敬。

容不塵，是鐫刻在她心裡，銘記在蠻地子民心上的印記。

他的子民對他念念不忘，她何嘗不是如此。

四洲祥和，他是最大的功臣，可是出了蠻地，無人再知容不塵。

這對他何其不公，便是坐享太廟以享四洲香火，他容不塵也是配的上的。

她不願他是這樣的結局，救世的英雄不該被遺忘，更不該造此劫難。

她想救他的心從未改變，甚至逐漸強烈，以至於她滋生執念。

她花費大把時間去找能救他的方法，終於尋來能改變時間的混沌鍾。

她日日去求掌管福運的天德星君，將自己前世今生的所有好運全部轉給容不塵。

她的摯友，顏宇仙尊問過她，何至於此。

“他有什麼好的？值得你不惜一切代價回到過去救他？”

“顏宇，永遠不要小瞧寒夜裡的一點溫暖，這就是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這是她的回答。

沒有容不塵，她早就死在了淵荒的陰溝裡。

是容不塵替她尋來萬千仙靈甘露，助她修煉仙法;也是他教會了她，何為情，何為責任，何為成長。

見她心意已決，顏宇不再多言，只是陪著她入地獄，替她解決不必要的阻礙。

時予感激，忍不住抱緊顏宇。

此生得此摯友，是她大幸。

再一轉，時予和顏宇身降地獄，顏宇在外替她阻擋追兵，她則轉而深入地獄。

一路披荊斬棘，穿過紅蓮業火，時予狼狽不堪。

頭髮燒焦凌亂，臉上髒亂，她一身破爛，赤著腳，一步一步拾階而下。

行至容不塵面前，時予早已經淚流滿面。

她仰起頭，望著眼前被洞穿琵琶骨的容不塵，泣不成聲。

那個蠻地最為強大的王，此刻卻被五花大綁懸於此，百年前的傷口尚未痊癒，業火灼燒下，他還要承受萬劍穿心之痛。

地獄的風陰冷至極，貫穿他的那萬年玄鐵，何其堅硬冰冷，他一向畏冷啊！

時予抬起手，顫抖著想要撫摸容不塵。

禁錮容不塵的那道禁制，在她伸手碰上的一瞬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將她被震飛出去。

悶聲吐出大口的血，時予含著淚，望向容不塵的眼睛，無盡的心疼。

她爬起來，在他腳下，規規矩矩，端端正正，極其虔誠拜了三拜。

一拜，為容不塵多次捨命相救，予她新生和歡樂。

二拜，替淵荒眾妖魔謝他多年庇佑又捨命相護。

三拜，是為她私心……

時予擦去眼淚，盤腿而坐，祭出混沌鍾。

升至半空，時隔百年，她終於再次看清他的臉。

他瘦了，原本立體的五官，現在愈發高挺。

他蒼白了許多，也是，幾百年不曾見過一絲陽光了。

“可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時予輕笑著說。

她想起了曾經，自出生起就一直在為生存疲命的時予，從來不知何為“情”。

那時她痴迷於他的臉，成天亮著眼跟在他身後。

眾妖都傳，她不自量力，恬不知恥，竟敢肖想容不塵。

他問她是否出於情，因為她望向他的眼睛，著實明亮。

彼時，時予不懂何為“情”，輕易說出了“喜歡”二字。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時對他的感情，只是同對漂亮而心愛的物件並無兩樣。

聽到了她的回答後，容不塵呆滯了一下。

後來她遭受到謾罵和詆譭，心情低落時，是容不塵站了出來。

他說:“喜歡從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追逐你心中所愛的，時予，你並沒有錯，相反，你很勇毅。”

混沌鍾作用下，時予力量漸漸消散，身子開始疲乏。

她仍舊笑著。

“我又要辜負你了。”

她想起了那次被汙衊在玄甄藥裡下藥的事。

那次，還是人類的玄甄，因為傷重被他帶回蠻地。

因為是人體，玄甄只能靠各種珍貴藥材養著。

有天玄甄喝完她送過去的藥之後，突然大吐血，有妖站出來說是她在藥裡做了手腳。

她沒法證明自己，又在對方不堪言語中，一氣之下和其扭打起來。

她修的是仙力，在那妖手裡根本沒討著好。

沒誰願意相信她，那時她獨自找了個角落，委屈地流淚。

是容不塵找到她，一邊給她療傷，一邊冷著臉呵斥她用功少了，竟然打架也能輸給那隻只有五十年修為的蜘蛛精，說她白瞎了那麼多的仙芝仙草。

他呵斥她過於衝動，說以後要是再這樣衝動，再不愛惜自己身體，他就要罰她去跪寒冰床。

“我相信你，時予是光明磊落的，旁人不信你，我信你!”

那時他語氣堅定地對她說。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時予懵懂地明白了“情”字何寫。

是的，時予的私心就是愛上了容不塵。

她愛他的風光霽月，更愛他眼裡有蒼生的眼眸，即使他是魔神，即使他愛著玄甄。

她從沒想過得到他的回應，她只管去追逐她心中所愛就好了。

就像他教給她的那樣:“你只管奔赴所願，不要在意旁的，無論結局好賴，時予，你都要做最大膽最熱烈的自己”。

仙骨將要破體，四肢百骸全是細密的痛。

那道禁制顯出裂痕，昏迷中的容不塵感受到了什麼，眉頭輕輕動了一下。

時予深深看著容不塵，眼神支離破碎。

她太心疼這樣的容不塵了。

沒關係，她馬上就能救出他了。

“容不塵，我要去追逐我的所願所愛了。”

“天道在上，我願以我一身仙體，換容不塵生生世世，平安順遂。”

混沌鐘下，時予抽出仙骨，通身仙力湧出。

只一瞬，地獄搖晃不堪，她的身體慢慢消散，閉上眼，時予徹底湮滅於混沌鐘下。

她以身做賭，混沌鍾為媒，仙體為引，回到三百年前，勢要改寫他的結局。

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