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道理9
容不塵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時予已經到達人界。
起身,束髮,整理著裝。
衣袖清理到手腕,他垂眸看了又看,眼神寒冰消散,如春風過境,和煦暖人。
石階而下,隨著他的身影漸散,孤寂的神界,徹底陷入蕭瑟荒涼之中。
踏進曹家小巷,踩著橙色夕陽的光輝,時予又換上了一身的紅衣。
落日餘暉,照到她血紅的背影上,纖細的身影被投到地上,拉得細長。
她沒讓鍾離鄈和紅袖陪同,只懇請他倆在巷口,不要放無關的人進來。
紅色倩影步步遠去。
鍾離鄈盯著巷子裡那道身影,腦海裡不自覺浮現今早她廝殺的樣子。
似乎她作戰,都會換上這一身惹人注目的紅。
幾近鮮血的紅,哪怕沾染上血,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傳信吧。”
紅袖聽著頭頂上方溫潤的聲音,抬眸不解望著他。
“她雖身懷仙骨,未登仙冊,終究還是妖身。仙家有令,凡妖魔於人界作亂,擅用法術害人者,天誅。
她此一去,輕則見血,重則死人,不論哪一種,總歸上面是要知道的。
魔尊倘若出面,可免她受苦,她如今的身體,可經不起任何折騰。”
他說這話間,抬手往天空中佈下一層結界,用以隔絕街上三三兩兩來往的人群。
“經不起折騰?”
聞言紅袖驚得瞪大雙眼:“什麼意思?”
覆手在背後,鍾離鄈的眼睛落到無人的小巷裡,看著光影寸寸消散。
“具體為何我也不知,只知她耗費一半精血救人,身子虧損,修為更是倒退至少百年。
後聽聞猴妖為禍貓女,剛剛甦醒的時予姑娘,跑去吸取一整片森林之氣。
林是妖族的森林,其中氣流如何,不用我說,你也當知道那些雜亂的氣。
她以此種方式,強行在短時間內提升自己的修為。
今兒一早,你也遇到她在打坐,那是我們剛從猴林出來。”
聽完之後的紅袖,沉默不語,捏訣寫信,抬手拋向天空,很快這封信就沒了蹤影。
“所以,她才會留下那道疤。”
不是疑問語氣,而是很沉穩的肯定句。
鍾離鄈並沒有回應,僅僅是看了她一眼。
紅袖撥出一口氣,難怪啊,她給她上藥的時候,分明看著那傷口也不深,怎的還結痂留了疤,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啊。
修為倒退百年!
時予才多大,她不過一個三百歲都不足的小姑娘,一下子沒了百年修為,難怪一個小小的傷口也無法自愈。
“她真傻。”
低著頭悶悶來了這麼一句,紅袖聲音滿是心疼。
為了替素未謀面的貓女討一個公道,她竟然不顧及自己重傷的身體,逼著提升自己修為。
一整片森林的氣,沒有時間去煉化,紅袖無法想象,此刻時予該有多難受。
真氣暴走固然痛苦,各種混雜在一起的氣流,在一具手上虧損的身體裡亂竄,這種痛苦,她想象不出來,也不敢相信,巷子裡頭的小姑娘,頂著一身的痛苦,也要為顏宇拿回那一魂一魄。
鍾離鄈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恩怨,竟讓時予不顧自己身體,不顧禁令壓制,也要親自來上一趟。
可紅袖很清楚,她來這一趟,是為顏宇。
如今看來,顏宇的身體狀況,也十分不容樂觀。
“不,她這不是傻,而是赤忱。”
鍾離鄈輕聲反駁紅袖。
路見不平,時予敢於拔刀相助,她不傻,只是想要給弱小的、飽受壓迫折磨的貓女一個公道。
她是赤誠的,是嫉惡如仇的。
紅袖低頭,重重嘆了一口氣。
“是啊,她不傻,只是莽撞得很,不要命而已,怎麼會傻呢!”
雙手握成拳,哪怕此刻她十分想去幫時予一把,也必須得剋制得住。
她們相處的時日也有大半年,時予說一不二的性子,她可太清楚了。
說了不要他們幫忙,那就真的不需要。
“她啊,還倔強得可怕!”
曹家庭院,曹尹昉正在收晾曬好的草藥。
餘光裡看見一抹紅,一抬頭,見是面無表情的時予,他怔愣一瞬,然後放下手中活計,迎了上來。
“時予姑娘吧?裡面請。”
房簷下,曹母倚著柺棍,失明的雙目,“精準”望向他們站立的地方。
她正要起身,時予抬手打了個響指,霎時間,整個曹家小院就被定住,除了他們兩個。
“你,你這是作甚?”
曹尹昉小跑過去,扶著一動不動的曹母,滿臉怒氣地瞪著時予。
“放心,她不會有事,我來,你應當知道。”
上一次她被心魔挾持,失控揍了他,所說之事並沒有任何遮掩,曹尹昉自然聽了個大概。
“我,”
他從曹母身邊站起來,直直對上時予的眼睛。
“我知道你的意思。”
“沒了這一魂一魄,我會怎麼樣?”
“會死。”
聽到回答,曹尹昉抿了下嘴,又回頭看了眼花白了頭髮的母親。
“你魂魄不全,本該瘋傻一生,誰知陰差陽錯間得到這一魂一魄,就此彌補你殘缺的靈魂,使你得以康健過活二十載。
那一魂一魄,乃是支撐性命的生魂,如今在你身上,則另一個時日不多了。”
她沒有說假話,顏宇生命確是進入倒計時了。
否則她也不會這麼急匆匆過來,在她的計劃裡,是要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既能讓曹尹昉活下去,又能拿回顏宇的一魂一魄。
可惜,來不及了。
況且,這事她不能讓顏宇來辦,不然,上輩子的事還得重來一遍。
“我,”
曹尹昉吸了一口氣,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不是他不願意,但凡他孤身隻影,時予想拿那便拿去,只是,他死後,他那年過半百還雙目失明的老母親,又該如何走接下來的路!
上一次得知這些驚異的真相後,他不是沒害怕過,每次出街賣藥,好幾次路過寺廟,他不是沒想過進去求個平安符。
他也想過去求修士幫助,可自己身體裡萬一真的有不屬於自己的靈魂呢?
若真有此事,那他就真的是害了那姑娘。
那姑娘他見過,初次見面,他就覺得熟悉。
她那樣天真,懵懂地跟著他回家,還會在他忙活的時候,陪母親聊天解悶。
那姑娘那樣美好,不該擔了他的命。
時予沉默不語,曹尹昉苦澀一笑,艱難開口:
“我死後,我的母親,可否拜託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