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金黃的葉子掛滿枝條，燦爛得彷彿日日都有好運，每年看到一次，每一次仍會使人感慨它們黃得如此純粹、如此熱烈。現在子依然不時與莫妮卡在一起工作，她比較著這個女人與先前的莫蓮，她們都在公司這個系統裡生長，有些相似。當然莫妮卡的氣勢更強、人際脈絡更復雜。她的話與表情同莫蓮一樣少，眼神專注直接，話說得平和有禮，衣裝配飾非常簡潔，以褲裝為主，便於行動，看得出面料柔軟舒適，價格肯定不菲。對於依然這名新手，她的手法是既細心且專橫。每次見面，總是遠遠地站著掃描，一格一格上下勘察，整體形象分為三級，不妥、小毛病、大症候，注意觀察她眼睛的變化，可以對勘察結果略略窺探一二。搞得子依然每天至少一次，懷疑自已彷彿患有癌症，身體某個部位隨時跳出一個瘤子。值得扶額歡慶的是“不妥”有，其它暫無。莫妮卡的勘察影響了子依然的穿衣風格，彩色漸少，純色相應增加，樣式亦日趨簡單，吳莉莉一點不欣賞，覺得太素，與弔孝差不多。有莫妮卡蒞臨的活動或會議，子依然心理上可以偷偷懶，流水線一樣，出現、微笑、握手、感謝、簽名、退場即可。莫妮卡將總控全域性，精熟而專業，如同庖丁解牛，每一個小縫隙被嵌進刀鋒裡，分毫不差，她不喜歡任何未經計劃、無秩序的事件，而一旦發生，眼睛裡會放出鐳射一樣的射線，中心溫度估計能把人烤熟，然後好像遭遇過相同情形一百零一次，浮雲般地著手處理，旁人瞧得眼花心亂，她依然面平如水。子依然信服她確實文能調理糾結的VIP客戶、磕平不靠譜的承辦方，武能單打獨鬥，殺人不沾血，驚佩之餘，不免有些怕她。
與影視劇中上班囂張，回家憂傷的女強人完全不同，莫妮卡摯愛著她的事業，假如可以任選伴侶，她會挑事業作為第一肋骨，這一點是子依然與她日益緊密後得到的結論。工作常常使她們待在一起，等飛機、工作餐、拜訪客戶，時長從兩三個小時到一兩天。白天從6點開始計，莫妮卡頭腦中一件件事務排著隊，等待處理，到了晚上，在酒吧喝上一杯，偶爾會約子依然一起。有一次撞見莫妮卡讓一位帥大叔摟著，進了電梯，使子依然心神忐忑了一夜。如不在酒吧喝酒，她會一個人在房間裡讀書，或是喊上子依然，強行灌輸一些理念和方法，或是去健身館泡一晚上。她的背影堅定颯爽，找不到一絲孤單彷徨。莫妮卡只與人談話，不聊天，工作午餐時，身為國人怎能不聊天？基於和諧，她也插上幾句，態度溫和懶散，眼神空空。隻言片語中，子依然瞭解到她認為結婚是一件多餘的事，若是一個人喜歡自已待著，對孩子沒興趣，能掙錢養活自已，那麼男人的用處其實不大。一本中文女性雜誌採訪她，問到作為女強人，是否感到快樂？莫妮卡的回答是“女強人是什麼鬼？我作為一個人，的確很快樂！”
身為藍娜“迷霧”香水代言人，在名聲、金錢上的收穫是比較次要的，子依然想起吳莉莉說的話，“上了十幾級臺階。”這份工作讓她有機會站上一個很高的位置，觀察研究到如果低一級臺階，永遠不會出現的風景。身旁是更少的人，他們與她同一梯隊，比如莫妮卡，英雄不論出身，除非站上來，不可能有結識的機會。這些人還不是掌控世俗世界規則的人，目前的位置僅僅是增加了參與度，發出的聲音可能或不可能被聽到。有人靠真才實學，有人仰賴前輩的傳承，還有人不過是機遇、勤謹，第三類人最是風雨飄搖。一方面打通一道最難攻克的上升之門，前方道路順暢，提供更多選擇，後面的追兵被遠遠甩開；另一方面，與更高几級臺階比較，人數相對很多，推擠傾軋無法避免，傷損、跌落、爆炸每一刻都在發生，是真正的事故高發階段，子依然屬於此類。而向上的臺階無限蔓延，每一級的人越來越少，如果有終極的頂層，大概是死亡吧。
子依然在《盲女》中劇照流傳出去後，評論家、記者開始稱她為“悲劇公主”，吳莉莉對此心花怒放，預購了一千份報紙，作為伴手禮，人人有一份。她對子依然說，“這是好事，對於出道幾年的新人，一個標籤相當於一個品牌，大部分人不知道你，不瞭解你，“悲劇公主”容易記，印象深，有這類角色人們第一個會想到你，很棒的！”
“從小三改為“悲劇公主”是很大進步。”子依然調笑著說。
“你懂個屁，這個稱號我花錢請了人才想出來，錢可不少呢。”吳莉莉對她怒目而視。
“啊，是你想的？你，你不臉紅嗎？”
“這叫勇於挑戰，跟臉紅有毛關係，我們先把這個茅坑佔了，看哪個敢搶？”
子依然望著她，半天才擠出，“服了你！”
一個演員歸為某類同樣是把雙刃劍，好處子依然已有領略，不利在於天地空間會切得很窄，尋求突破是將來發展的必經之路，因此歸類是權宜之計。
子依然下半年工作量沒有變得更多，專案的含金量大幅提升，四個廣告代言、品牌大使，一部電影，二部電視劇，均是女二號。吳莉莉的手下由一個小吳擴增為三個人，司機阿華和財務丁當，工資待遇由子依然自已承擔，不列支在玉華公司的預算中。
最初根據子依然接到的專案，玉華臨時調配相關人員，交予吳莉莉統籌，事務辦理在公司，後來轉到子依然住所一樓。由於瑣碎繁雜的小事漸多，到公司報銷票據和各部門溝通、購買衣裝雜物、飛機酒店預訂、維持整棟小樓的運作、陪伴照護子依然，等等，吳莉莉將表妹小吳帶進來，工資玉華付了三個月，不肯再出，理由一是小吳從未在公司打卡，二是成天不見影，來了只為要錢。吳莉莉一陣旋風衝過去大罵，罵得玉姐出面。玉姐點了一夥人坐進辦公室，讓吳莉莉說一說小吳每一天的日程，叫來人事和賬務，然後對氣焰囂張的吳莉莉說，“小吳能保證每個月有十天在公司待著，玉華才會支付工資。”兩人短兵相接，口劍舌刀一番較量，談判結果是小吳的交通和通訊補助由玉華承擔，工資必須由子依然負責。吳莉莉轉臉讓小吳交出自已的手機號，她拿著小吳的手機號長篇大論跟別人扯，飛起的通訊費迫使財務幾次投訴到玉姐那裡，玉姐苦笑不理。司機按規定也是由玉華承擔，但是車少人多，事急的時候只能自已打車。財務報銷速度慢、手續繁多，簽字籤一個月是很平常。子依然時常看見吳莉莉罵完拿著一堆報銷單子的小吳，自已親自破牆，收效甚微，多次跟她建議自已來負擔。吳莉莉倒沒大聲罵，只是長嘆一口氣，懟一句“不當家，不知油費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