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殘月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出來，小花醒得早，醒來就哭著鬧著要爬到山上摘野果子。
小花四十八歲，她不是我的女兒，而是我的媽媽，可是，一場車禍後，她的智商和記憶都停在了五歲。她不許我喊她媽媽，而是喜歡我叫她的乳名小花，而她，則非要喊我明哥哥。從前，我是她的小孩，現在，她是我的小孩。
車禍除了損傷到她的智商，還令她失去了一條腿，右腿膝蓋以下被截肢。所以，我只能揹著她上山。
山上樹和草都長得很高，加上太陽沒出來，有點霧濛濛的。這年頭沒有人再燒柴火，所以，就算是附近小山的樹和草都是茂盛的，有些草甚至比人還高，樹枝也是胡亂的愛往哪長就往哪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小花趴在我背上，居然又睡過去了。我揹著她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有沒有野果子，想著摘一些帶回去，不然她醒過來又要鬧騰個不休，沒想到碰咚一聲撞倒了一個人，我也一個趔趄，差點就一屁股坐地上，幸好下盤功夫還算紮實，硬生生的收住了。
那人還沒站起來，小花倒醒了，掙扎著要下來，一面喊著“果果，我的果果！”
我見一地的小野果，紅通通的，在這霧氣的草叢上煞是顯眼，難怪小花吵吵著要。
我把小花放下來，她歡天喜地爬在地上撿野果。
那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原來是紫羅蘭。
“真不好意思啊！”看著小花一邊撿果子一邊放嘴裡吃，我有些尷尬，很明顯這不是這片地上長出來的野果，而是紫羅蘭摘了被我撞掉的。
“這……”看得出紫羅蘭有點蒙圈了，的確，一個將近五十的老婦人，穿著花裙子爬在地上撿野果吃，當真匪夷所思。
“她是我媽，前些年出了車禍，腦損傷導致智商只有五歲。”這麼多年過去，我已能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哦……”紫羅蘭倒是沒有很詫異，也沒多問，蹲在地上對小花說，“阿姨，果果還沒有洗不能吃哦，我們拿回家洗乾淨了吃好不好？”
“我不叫阿姨，我叫小花！”小花揪著她的長裙趴到她的膝上仔細看她，“姐姐你長得好漂亮，你是明哥哥的媳婦嗎？”
“呃……”這下輪到紫羅蘭尷尬了，她看了我一眼，“姐姐不是媳婦，姐姐和明哥哥是好朋友，和你也是好朋友。”
“和我也是好朋友啊？那你抱我！”小花想爬到她懷裡去，因為太大塊頭，反而把她給拱倒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把小花拉過來，“小花乖，姐姐太瘦了抱不動你，明哥哥抱！”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漂亮姐姐抱，我就要漂亮姐姐抱！”小花邊說邊哭起來還順帶打滾兒，我一個頭兩個大，遇到這種時候真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揍她。
“姐姐抱姐姐抱，不哭哦不哭！”紫羅蘭將打著滾的小花摟進懷裡，像個小媽媽。
“不哭也可以，你要唱歌給我聽！”小花破涕而笑，鼻孔冒出碩大一個鼻涕泡，隨著呼吸忽大忽小，把紫羅蘭也給逗笑了。
“好好好，姐姐唱歌給你聽！”紫羅蘭邊笑邊唱，“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來呀！”
“姐姐唱歌真好聽，明哥哥唱歌太難聽了，以後我要聽你唱！”小花親暱地在紫羅蘭胸前蹭啊蹭，非常的自來熟，實足實一個容易被拐賣的小孩。
“好！以後姐姐唱給你聽，現在咱們回家洗果果吃好不好？”紫羅蘭哄小孩還真有一套。
“好咯，回家洗果果吃咯！”小花拍掌叫好，居然繞到紫羅蘭背後趴上去要背。
紫羅蘭沒料到這岔，差點摔了個五體投地，雙手自然往前一撐，撐我肩膀上了，鼻子差點撞上鼻子。
四目對望，紫羅蘭的臉騰地紅了。
在這尷尬的時刻，我那坑兒子的老媽突然冒出一句讓我們更尷尬的話來：“你們這是要親親嗎？”
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揍她了。
紫羅蘭艱難地背起小花，我跟在後頭托住好讓她省點力。
小花突然竄起，回頭大喊：“我的果果我的果果，明哥哥，快去撿我的果果！”
我只好倒回去撿野果，直到把所有的野果都撿起來放進袋子裡讓小花拿在手上，她這才心滿意足地乖乖趴在紫羅蘭背上不鬧了。
回到家把小花放下來後，紫羅蘭一身汗，額前的頭髮都溼了，畢竟小花返老還童後就是個吃貨，現在都吃成將近一百二的胖妞了，身高一米六不到，顯得肉嘟嘟的。
“你喜歡吃什麼甜品？稍後我做了給你送過去。”人家做了一輪苦力，總要報答一下。
“好久沒吃楊枝甘露，這個會不會太麻煩？”紫羅蘭微笑。
“不麻煩不麻煩，明哥哥做楊枝甘露最好吃了，我也要吃我也要吃！”小花也來湊熱鬧。
“現在……沒有柚子，不好意思啊！”我的確不太想做這個甜品，唯有這個甜品，與往事有關。
“明哥哥騙人，廚房明明有柚子，我昨天數了，有十四隻呢！”小花很鄙視地看著我，“你說過，好孩子不撒謊的！明哥哥是個大騙子！”
我頭上一片烏鴉飛過，這就是傳說中最讓人無法抵擋的童言無忌麼？
“如果為難，那就不用了，我只是久沒吃了，想念那個味道而已。”紫羅蘭把長辮子從小花手裡抽出來，“小花乖，姐姐回去了，一會再來陪你玩兒。”
小花巴巴兒地看著她：“一會是多久啊？”
紫羅蘭呆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好。
“一會就是你從一數到一百。”我知道她每次數不到一百就會放棄並忘記自已為什麼在數數，所以每次都拿這個哄她。
紫羅蘭剛走，小花才數到二十就開始哇哇大哭：“我要吃楊枝甘露，我要吃楊枝甘露……”
我無奈，我能拒絕任何一個女人的要求，可是我沒法拒絕一個媽媽的要求，我必須像當年她愛我寵我那樣愛她寵她。
時間尚早，一般不會那麼快有客人來，通常這時間我都只是整理和調配今日所需食料。
小花在一邊爬來爬去玩這個玩那個，不停唸叨著楊枝甘露。
我剝著西柚，想著朝顏手托腮含笑凝視著我說“我最喜歡看我家小明為我做楊枝甘露的樣子了，好帥耶~~~~~~”
她離去良久，我卻仍放不下，不肯再做楊枝甘露這道她最喜歡吃的甜品，不是怨恨，是怕回憶。
楊枝甘露才做好，小花便撲過來要吃。
小花吃了一口，皺著眉頭數落我：“明哥哥你柚子放多了，酸死了！以前你做的都是甜甜的，只有丁點兒酸，你說這是愛情的味道，九分甜加一分酸。對了，什麼是愛情？”
我黯然，愛情的味道，我怕是再也做不出來了。
蠻子一蹦一跳地進來，她平常最喜歡上學經過的時候來順東西了，橙子香蕉芒果什麼的唰一下就被她秒順一個。雖然我有時是瞧見的，但見這傢伙不貪心，每次都只是順走一個，也就當看不見她眯彎了眼偷著樂的表情了，估計她還真以為自已是神偷呢。
小花平常最喜歡跟蠻子玩了，熱情招呼蠻子吃楊枝甘露，其實是她才吃了一口嫌酸不肯再吃的那碗，她怕我又說她浪費糧食。
蠻子吃完後，我順便讓她端了一大碗送去紫羅蘭家。蠻子當然樂意做這種借花獻佛討好人的事兒，屁顛屁顛的就端過去了。
不知紫羅蘭會不會也覺得酸，不過，我也不在意，只是不相熟的女子罷了，又何須放心思。我在意的人，已經遠隔千里萬里，大洋彼岸，也許她正在別人的懷裡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