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十年代末,浙江各地的共產黨游擊隊,就是在國民黨軍隊不斷的圍困和封堵中,極難地生存著堅持著,所有的鬥爭都是為了生存,這段時間的發展也是極其的艱難。

中央紅軍自1934年10月從江西瑞金始,歷經兩年的雄關漫道,行程兩萬五千裡,於1936年10月紅軍三大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止,中國工農紅軍沒有在蔣介石的前堵後追中消亡,她們猶如雪中的蒼松,雖歷經嚴寒,卻依然傲然挺立在中國的蒼穹大地上。

自“九一八”事變以來,全國各界紛紛要求蔣介石停止內戰,槍口一致對外,但蔣介石抱著“攘外必先安內”的邏輯,放任日寇的步步蠶食,只管一意孤行地對共產黨趕盡殺絕。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扣押了趕到西安佈置“剿共大業”的蔣介石,在“西安事變”的影響下,國共開始了聯合抗日的合作和談,但談判進展緩慢,直至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全面侵華戰爭打響,一年後,迫於國際國內形勢的需要,國共第二次合作才算正式形成。

共產黨中央紅軍被編入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劃入閻錫山的第二戰區序列,活動區域劃定在山西一帶,同時分散在東南各地的共產黨游擊隊,被編入國民革命軍新四軍,匯入顧祝同的第三戰區序列。

按照這一戰鬥序列的劃分,新四軍的主要活動區域被集中在江蘇安徽湖北一帶,但也有少部分游擊隊和地下黨,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被留在地方繼續從事黨的地下外圍工作。

浙中游擊總隊的金滁支隊和蕭諸支隊全體被編入新四軍第二支隊,荀環舟、陳先東、方平和楊成毅,孟小龍等也都隨游擊隊一起開拔到了皖南的巖寺集中,不久第二支隊便被派往蘇中蘇北,在那裡建立自已的抗日根據地。

金滁特委和蕭諸特委合併為金蕭特委,趙心宇除了是浙江省委軍事聯絡員外,兼任金蕭特委的工運處處長,於蘭是金蕭特委組織宣傳委員,也是趙心宇的助手,兩人被奉命留在金華,負責原浙中游擊總隊活動區域內的組織發展、情報收集、人員掩護、藥品採購等工作,受華中局浙江省委和金蕭特委的雙重領導。

蔣介石雖然出於國內“停止內戰一致對外”輿論壓力的影響和共產黨合作,但他的內心從來就沒有想要和共產黨真正合作過。為此,國共雙方的矛盾和摩擦從合作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沒有中斷過,國民黨對共產黨實施的依舊還是打壓,排擠,刁難,甚至是消滅的政策。

所以共產黨的部隊處境依舊很艱難,缺槍少藥,缺衣少食,活動在華東華中一帶的新四軍就更為困難,該調撥的軍餉一拖再拖,供給也遠遠不足,幾乎什麼都要靠自已。

因此為部隊籌集提供急需的糧食、藥品、棉衣等,便成了趙心宇這批共產黨地方留守人員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上面的指示很簡單也很乾脆:“有要辦,沒有也要辦!”。

可是這個時候的中國,日本正在加緊全面侵華的步伐,國民黨軍隊在大踏步地向後撤退。自1937年淞滬會戰以後,上海、南京沿線等城市便陷於日寇之手,隨之浙江的嘉興、富陽、杭州等浙東浙北城市也先後淪陷。

11月20日,國民政府被迫遷往陪都——四川重慶。

中國軍隊或者中國人的生存空間在逐步壓縮,被佔領區的所有物資都被日本人嚴格控制,哪怕一粒米,一滴油。

但全國各地的抗日呼聲山呼海嘯,各界民眾支援部隊和前線的物資源源不斷,來不及轉運的各種物資堆放在各地的物資轉運站,多得無法計數。但這些新四軍急需的各種物資大部分都被國民黨軍運走,哪怕物資上寫明是支援新四軍的也沒用。

為此中共華中局迅速在所轄區域內,專門成立了新四軍的“抗日支前援助站”,除及時接收運送各種物資外,還積極向社會各界主動宣傳募集抗日物資。

華中局僅在浙江一地就建立了八個這樣的援助站。

趙心宇又被省委和特委挑出來擔任“浙中抗日支前援助站”,簡稱“浙中援助站”的站長。援助站的工作千頭萬緒,繁雜而又艱苦。“浙中援助站”地域過於綿長寬闊,所以設立兩個分站,金華援助分站和諸暨援助分站。

金華援助分站的站長是黃慧,社會援助輻射範圍包括建德、蘭溪、滁州、義務、永康等幾個浙中城市,由於有黃慧和於蘭等幾個得力的人手在,加上原有的根據地基礎和國民黨警備自衛團一時還沒有過來,所以趙心宇很快就在金華援助分站,組織起了集物資的募集宣傳、接收整理和運輸護衛的三個小組,人員共五十多名。

只不過短短十幾天,金華援助分站的工作便開始了有序運轉,當地僑聯還捐贈了三艘運輸船和四輛卡車,由此物資開始從金華水陸並進,源源不斷地運往新四軍在蘇中蘇北的駐地。

但諸暨援助分站的工作一直沒有進展,也派了人過去了,但收效甚微,除了當地沒有得力的人手外,國民黨警備自衛團的強行佔有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上海淞滬抗戰失利後,國民黨在浙江的軍隊隨著湖州、嘉興、杭州的淪陷,也開始向後撤退,一部退往臨近江西、福建的浙江南部地區,一部退往臨近安徽的浙江西部地區,只有國民黨的49軍還駐守在紹興附近,蔣介石要求浙江的國民黨警備部隊,配合正規軍“原地堅守就地抵抗”。警備部隊退不了,無奈只好在未淪陷區成立警備自衛團,警備自衛團哪有能力“就地抵抗”,基本屬於望風披靡。

諸暨屬於國民黨警備司令部蕭山自衛團的勢力範圍,1937年年底,國民政府為了遲滯日軍的進攻,不惜炸燬了剛剛通車兩個多月的錢塘江大橋,第二天杭州淪陷,但因為錢塘江大橋被炸,日軍一時無法侵入到錢塘江南岸的蕭山、紹興等地,等政府軍大部撤走後,這些未淪陷城市便交由自衛團守衛防護,自衛團能不能抗敵守土不知道,但自衛團有人有槍,在老百姓面前,敗軍之將永遠都敢言勇,何況暫時還未敗,蕭山自衛團在諸暨駐有一個自衛營,諸暨的一切自然也都由自衛營作主。

這個時期的縣政府縣議會,差不多已經名存實亡,連浙江省政府省會也由杭州轉移到了金華,並還有隨時再轉移的可能,所以這個時候說了算的是槍桿子,誰帶槍過來了誰就是這兒的老大。

嘉興、杭州、桐鄉的失守之前,原先堆積存放在那兒的很多民間抗日物資,都往蕭山轉移,後感覺蕭山離淪陷的錢塘江北岸太近,紹興也不大放心,乾脆一下子都轉移到了諸暨,林林總總,成包成捆的物資堆積如山。

這些物資以糧食、棉被、衣服、鞋子等為主,無論民間是捐贈給國民黨軍還是新四軍的,現在一概都有自衛團看管著,他們近水樓臺據物資為已有,先拿先用,想往前線送,他們說不可能,一是沒人願意送,二是不知道該怎麼送,三是前線部隊今天在這裡,明天在那裡,不知道往哪送。

國民黨部隊或許不缺這些戰略物資,但新四軍卻是急切需要的,為此中共華中局得知如上情況後,立即指示浙江省委工委:“急速派人交涉辦理”。

(2)

趙心宇把金華援助分站的事交給黃慧後,帶著於蘭等幾個人迅速趕到了諸暨。

本想先回半弄堂村看看父母和兩個妹妹,同時也想聽聽父親的意見,但臨到諸暨又改變了主意,決定還是先去縣政府。

無論現在的縣政府是不是聾子的耳朵,趙心宇總還是想先看看縣長對這件事是一個什麼態度。

諸暨現任縣長黃辰顯是杭州失陷後,從省民政廳人事局副局長的位置上被調到諸暨來當這個縣長的,所以戰爭時期,對有關係有能耐的官員來說,城市土地失陷都不要緊,換個地方還是照樣當官。

看了趙心宇出示的我黨省委公函,黃縣長很熱心地把一行人請進了會客室。

“黃縣長,民間捐獻給新四軍的抗日物資,現在都堆放在縣城倉庫內,我們受上面指派,特前來交涉領取這些屬於我部的物資。”

趙心宇看著眼前混亂局勢下還能中年發福的黃縣長,神情和口氣都很公事公辦。

“當然當然,民間捐贈給貴黨的物資理當交由貴黨,只是現在這些物資的管理調配都由本縣警備自衛團負責,本職一時難以做主。”

“黃縣長的意思是這事你作不了主了?”

“這倒也不是,這樣吧,我讓自衛團鞏營長來一趟,你們當面協商好了。”黃縣長說完起身跑到門外,拉開嗓子喊了一個人去自衛團請鞏營長。

黃縣長沒有把這事一推三六五,不僅讓趙心宇對他產生了“公事公辦”外的幾分好感。

警備自衛團下屬好幾個自衛營,防禦範圍在諸暨方圓百里之內,諸暨城的防禦自衛由鞏營長負責。

沒多一會,黑臉絡腮鬍,一米八幾的北方大漢鞏營長就來了,鞏營長還沒等黃縣長開口,他先嚷嚷上了:“黃縣長,民工呢,我要的民工呢,火燒眉毛了,你能不能多給我派發點人啊。”

“啊,鞏營長,不是給你派人了?怎麼沒來嗎?”

“那幾個人管啥用啊,挖壕挖溝,壘堤破路,運石運土,擔糧送柴……這麼多事哪,這些事不做好,到時日本人打過來我不抵抗自衛一下,上面會要我的腦袋啊,黃縣長,你行行好,我都急死了。”

鞏營長雖說是一個自衛營,其實手下也就五百多個兵,還都是一些混日子的,這些兵光分派到各個要害地方修工事,挖戰壕也不夠,大敵當前,國民黨正規軍都頂不住在往外撤,靠幾個自衛營的兵“配合國軍”抵擋,這明顯是做給老百姓和外界看的,我們並非沒有抵抗,到時城池失陷,上面也真會隨便找一兩個替死鬼以“部署不當,抵抗不力”的理由,殺之以平民憤。

鞏營長也知道這是裝裝樣子的面子工事,但如膽敢不做,那到時絕對會讓自已吃不了兜著走,所以鞏營長已經來跟黃縣長要過許多次人了,但黃縣長是一個外來的縣太爺,沒有底層基礎,縣民政局、警察局雖說也答應幫他找些民工來,但非常時期,人人自顧尚且不暇,誰也沒認真把這事當回事過,催急了,幫著搖搖下面鄉鎮的電話,至於來不來人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算黃縣長是個真心想辦點事的人,但這時候他也確實沒有半點辦法。

鞏營長叫完擦了擦汗,拿起桌上的茶杯倒水喝,趁這功夫,黃縣長把旁邊趙心宇他們的事給鞏營長說了一下。

鞏營長瞄了一眼趙心宇,然後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水:“東西可以給你們,我要它幹嘛,只要你們有人給我,所有的物資我都可以給,包括不是你們的,反正都是抗日,都拿去也不要緊。”鞏營長大概是真急了,現在在他眼裡,能來幫他幹活的民工就是他的命,自已的命可比那些破物資強多了。

“真的!”趙心宇渾身一震。

鞏營長聞聲抬眼定定地看著趙心宇,好像感覺這個人會給他希望,停頓了一下後說:“軍人絕無戲言!”

“你要多少人?”

“最少四五百,能再多點那就更好!”

“要這批民工給你幹多久?”

“五到七天便可全部完工,時間長了我也拖不起。”

“我給你一千人!兩天之內!”趙心宇思考了片刻後,對鞏營長誇下了海口。

“真的!”鞏營長張大了眼看著趙心宇,也來了一句反問。

“一言為定,共產黨人更無戲言!”趙心宇的話一說完,滿屋子的人都為之心胸激盪。

“好,趙站長鞏營長兩位都是豪傑俠義之士,說話乾脆利落擲地有聲,有兩位棟樑在,實乃本縣之大幸,國家之大幸!”黃縣長見此場景也不僅面露喜色,他們的事能辦好,最大的受益者是他黃縣長,諸暨縣能安然不亂,治下百姓能生活有序,首功都要歸結到他黃辰顯的頭上。

“所有請來的民工,本縣都管吃管住,還另發工錢。此外趙代表,還有一部分民間捐贈給貴軍的銀元存放在縣財政局,到時可一併給予。”黃縣長對趙心宇和在場的人作了補充說明,態度甚是誠懇。

“好,兩天後還是在此,我們不見不散!”趙心宇說完站起了身。

“那到時小弟在此恭候趙兄!”鞏營長也離座起身,而後向趙心宇雙拳抱胸。

大家就此分手,趙心宇一行出門匆匆而去。

離開縣政府,趙心宇就急急忙忙往半弄堂村趕,要想拉起一支千人以上的民工隊伍,非自已親爹趙宗寶出馬不可。

兩天後,一支浩浩蕩蕩的民工大軍從三都的半弄堂村、蔣塢村、宋家村、樓店村,環溪村等各個方向,齊齊地匯聚在諸暨城后街的縣政府空地上,幾乎站滿了半條街。黃縣長和鞏營長都到現場迎接,黃縣長激動之餘,還為保家衛國踴躍出力的民工鄉親們作了一番鼓勵性發言,鞏營長更是興奮高興不已,忙不迭地讓手下給大家送饅頭送水,而後一把拉住趙心宇的手就往不遠處的物資倉庫跑,到了倉庫開啟門,指著滿滿當當的一倉庫物資說:“趙兄言而有信,小弟佩服之至,現在這些東西都是你的,趙兄可隨時來取。”鞏營長說完把一份物資清單往趙心宇的手裡一塞:“物資明細單你們和庫房慢慢查點,我現在要去安排民工的事。”

鞏營長說完,心急火燎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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