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看到這一幕，肺管子都要當場氣炸了。
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駕駛室裡？
客艙通向駕駛室的艙門是有密碼鎖的，向南入艙時還特意雙手操作，一隻手輸入，一隻手蓋住數字按鈕。
輸了幾下還回頭檢視有沒有好事之人偷窺，保密工作做得堪稱完美。
這個女人憑什麼知道密碼？是事先知道，還是有人告訴她？
最重要的是，控制客機生命線的駕駛儀器，是普通人能隨便動的嗎？
“放手！”向南暴喝一聲，祭出百米衝刺的速度撲上前去，試圖把人拉開。
胡處堃聽見身後的動靜，便知敵方的援兵來了，變換身形就地一蹲，像只縮排殼裡的非洲大蝸牛，憑他怎麼拉扯都紋絲不動。
雙手還抱死控制桿不放鬆，彷彿落水之人偶然碰到一截枯木後會做出的舉動。
“娘雞掰，哪裡來的掃把星！剛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瘋狗嗎？”
向南破口大罵，良好的教養蕩然無存，這個女人是真要他們都死在這裡！
胡處堃面對嚴重的人格侮辱，半個字的反擊也不曾有，只是慘兮兮地笑著。
她好像知道把這些人留在這裡比什麼回敬都強。
“胡處堃！你他媽說話！我們招你惹你了，你就這麼恨我們？”
向南又急又氣，眼角都快繃裂了，好些話都喊破了音：
“你恨我可以，別拉我們所有人下水啊！你就不怕下地獄嗎？”
“留下來，都留下來！一個都不許走，全部留下來陪我！！”
胡處堃突然高聲叫喊起來，那聲音不似人間能聽聞到的。
向南猛地一個激靈——這個女人不知道輪迴了多少次，她很可能已經在地獄之中了。
向南錐心地後悔起來，他不該“貪玩”把周宇航留在那間小屋子，不然二人合力一定能制止這個看似柔弱卻怪力驚人的女人。
偏偏這時候楚警官又跟他玩消失！
他不是跟他再三強調過，不能在衛生間抽菸嗎？
楚天闊去的那個靠近登機門口的洗手間，天花板上的煙霧報警器碰巧是壞的。
向南也是在出航前的例行巡檢才發現了這一異狀，但這著急忙慌的，一時間上哪兒找人修去？
“高機，想個辦法啊！”向南本能地求助他的領導。
高雲志用方言臭罵了一聲。面對這個瘋女人的騷擾，除了物理攻擊之外，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為保障空中飛行安全而制定的法律條文他倒是知道不少，可這個女人難道會聽？
眼看雷暴區域越來越近，他不僅要在操縱飛機降落時使出渾身解數維持客機的平衡，儀表盤上更是有一堆按鈕打地鼠似的等著他敲動——甚至還要跟一個女人角力。
饒是這位機長經驗豐富，也恨不得仿效鬧東海的哪吒，長出三頭六臂來。
“孫偉城！你他媽的幫忙啊！別在哪乾瞪眼！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意見，可是現在是你耍性子的時候嗎？你是嬰兒嗎？”
高機長顧不得在下屬面前給這個副手留顏面，梗著脖子粗聲大吼。
向南如若受了當頭一棒，驚異地往副駕駛望去。
副機長孫偉城從他進門到現在沒說一個字，更沒做出任何行動。
好似深夜劇院裡一個默默無聞的觀眾，在看一出賣不出票的滑稽舞臺劇。
“孫副機你……怎麼了？”向南愣住了，整個身體如同一座大理石雕般僵硬，手臂上也失了力氣。
向南的眼眸鎖死在這個坐在副駕的男人，似乎那裡坐著的是個陌生人，他從沒見過。
一個可怕的猜想冒了出來。
向南的臉龐慢慢失了血色，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大手提在半空中。喉結滾動，發出了一聲喑啞的低吼，卻換不來一聲應答。
莫非孫副機……叛變了？他跟這個女人是一夥的？！
又或者，他倆其實原本形同陌路，但是目的卻恰好擁有致命的同一性？
向南自認為天底下沒有比這個結論更荒謬的了。
然而某位名偵探說過，當你排除掉了所有的不可能性後，不管剩下的是什麼，無論那個謎底多麼難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這麼說來，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左翼舷窗會在起飛後短時間內就破損？
為什麼原本靈敏的油量表會出了問題？
遠的不說，就說這次吧：為什麼衛生間煙霧報警器的指示燈突然就不亮了？
這一切的背後，真的只是線路材料老化這種鬼扯的原因嗎？
飛機檢修人員難道個個都翫忽職守，看不出來嗎？
向南不傻，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有人在搗鬼。
可他懷疑的範圍僅限於航班上的那些乘客——或許裡面就有工程機械專業出身的不法分子呢？
直到剛才為止，他都沒有往機組人員身上起疑，更沒有絲毫懷疑過兩位德高望重的機長其中之一。
“孫機……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向南喃喃道。
恍然間，身後客艙的動亂遠去了，身旁那顆定時炸彈的威脅遠去了，休息室、茶水間，包括候機樓發生的一切都如煙雲般遠去了。
眼前出現的畫面倒退回持證上崗的那一天，他滿懷著興奮勁兒跟在兩位機長後面登機。
滿心滿眼都是天高、風輕、雲淡。
高雲志昂揚闊步向前走著，即使知道向南一行人早已訓練有素，嘴上仍不忘給他們打強心劑，勸他們一會客人上來了可要打起十足的精神。
孫偉城則是趁機拍了拍向南的肩膀，說了聲“年輕人，我看好你。”
那七個字，真心實意，如何有虛。
他如今怎麼變了呢？
這個和齊天大聖一個姓的男人坐在副駕上，緩緩轉過頭來。
他的眼眶紅腫，閃爍著淚光。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地從他的臉頰滑落，匯聚在下巴尖，然後滴落在機長制服的袖子上。
面對向南發自肺腑的疑問，孫偉城只是用哽咽的腔調說了這麼一句：
“老高，小向，我不想讓輪迴就此結束，我想回去……不要阻止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