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活不長，姥爺說的。
媽很小的時候姥爺就說媽命薄受不住福，不是個長命的人。這是姥爺原話。
姥爺是鎮上很有名的算命先生，好多人從外地趕來專程找他看八字運勢，推吉凶禍福。姥爺斷定母親活不過三十的時候，外婆將他狠狠地罵了一場，姥爺臉色鐵青地戳破她幻想：“我起的卦十有九真，風華就不是來享福的命。”
她怔了半晌才低落地坐在椅子上彎了脊背，說出的話很喪氣：“她是來還債的，我也是來還債的。”說這話時，外婆意有所指地看向姥爺。
姥爺脾氣十分古怪，這事除了家裡人沒人知道。或者說，他所有的古怪都只針對身邊的人。在外面姥爺是相貌堂堂、進退有節且守禮的老先生，而在家裡他更像是是一位暫時棲息此處的過客。
姥爺的枕頭下有一本筆記，裡面記錄了家裡大大小小所有的開支，大到兒女結婚、禮尚往來，小到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物件，每一筆花費在那本筆記上都有它的容身之處。而這些，全是外婆要還的債，外婆還一筆，姥爺就用紅筆打個“勾”。
那本筆記把外婆的愛情踩在地上碾壓，讓她從一個美麗活潑的少女熬成了枯井榦癟的老嫗。關於婚姻的第一課是母親教的，第二課是外婆教的。
小姨說：從前我也不明白，後來就懂了，有些人他只愛自已，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做人父親的。
……
風華的愛情落入了一個俗套的劇情，一見鍾情是這個劇情的開端，那時她大概也不會想到一個堅貞不渝、奔赴千里尋夫追愛的姑娘，最後輸得一塌塗地。
遇到王國偉那天太陽亮的晃眼，一樹一樹的梨花開成海，風從那頭吹起，這頭的花立馬就覺著了，在樹枝上顫幾顫，一路吹進風華的心裡。
王國偉穿著黑褲白衫在給梨花授粉，身速敏捷，一身硬朗的腱子肉在衣衫下叫囂著，抬眼看人的時候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像是藏了悄悄話，把人看成個大紅臉，真是個俊美的青年！
“好看吧！”蘇意抬眼望向那個健碩的青年，言語裡帶著唏噓：“他叫王國偉，王家的老兒子，他上面兄姐五個都成了家，就剩下他一個了，嘖。”說完帶有警告意味的看著風華：“看看就行，別想太多，蚊子路過他家都得繞道走，長得好看又有什麼用，窮得都沒有媒婆願意上門。”
風華撇撇嘴不以為意道：“窮怎麼了，勤勞發家致富，可不許瞧不起人，這叫莫欺少年窮。”
蘇意聞言重重嘆了口氣，說：“風華，我哪裡是瞧不起人呢，我是怕你受苦，遠嫁……不好的。”
風華在看王國偉的時候，周鵬也在看風華。周鵬的個子矮眼睛卻不矮，他的眼睛像是擦拭過的鏡子，任何一點躁動的跡象通通逃不過他的眼睛。周鵬想要風華留下，有了能說話的親人，蘇意才算在這裡真正安了家，自從蘇意偷偷回家那次，他的心就沒有放在實處。
周鵬找到王國偉，抓著他的手臂臉上露出賊兮兮的笑容，目光掃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一遍又一遍。那種笑容讓王國偉渾身不自在，想要奮力掙開的時候只聽到一道聲音響起：“我給你說個媳婦怎麼樣，你要不要？”
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讓他有些無所適從，想起自身的家庭情況一時有些侷促，好半天才開口：“哪家的姑娘？你姨妹？”
周鵬呲著大牙：“對，能幹又爽快，你看上了？”
王國偉想起那個梳著麻花辮，一笑就露出兩個甜甜酒窩的姑娘，看起來清秀溫婉，一時竟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就自身情況而言，他還是誠懇說明：“我沒多少錢……”
“看上了就行，其他的我去說。”那急切的模樣像要把人連夜打包送到他手上一樣。
風華和王國偉的婚事是周鵬做的媒，王老太太見兒子的婚事有了著落，當下大喜，小兒子成了家，最後一樁心事了結，以後儘可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老太太悄悄找到蘇意問她要了風華的生辰八字，送到鎮上找人合字挑日子。
眼看著二人定了日子，裁了新衣，王家正在弄宅基地拉土打地基準備起新房，蘇意急得像屁股著了火一樣坐不住，她想竭盡所能勸她回家。風華和阿曼是家裡最小的兩個女孩子，上面有四個哥哥護著，從沒吃過苦，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她能否熬得住。
她一張嘴風華就知道她想說什麼，立馬抬手製止了她：“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表姐，你安心。”
這麼多年蘇意頭一次覺得她就像一塊滾刀肉，怎麼說都無濟於事，只好把那些道理掰碎了揉爛了細細說給她聽：“你不知道，你離家離得這樣遠，什麼事都有心無力，兩邊差異這麼大，你們總歸會有很多要解決的問題，油鹽醬醋的生活過一天就夠了，這可是一輩子，婚姻像天上飛起的灰塵，落到地上就是一攤爛泥。風華，我沒得選，你不一樣，聽話。”
風華從不揣摩蘇意的用意和真心，她向來以最炙熱的愛回饋她，若是往常，她定會認真聽取她的意見慎重考慮，可是今日她還是倔強的想任性一回，說出的話卻像刀子紮在蘇意的心口：“我沒想過以後，我還能有幾年呢，我只想現在順心一點。”
蘇意原本張開的口愣在了那裡，渾身卸了氣沒有先前惱怒的樣子，扭頭不再說話。
風華堅定了要留下的決心當天就給故鄉的家人寄了封信，直截了當的說明了要留下的原因。蘇意恨鐵不成鋼地敲打她的頭：“姑娘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現在不回去以後再想回可沒那麼容易了，尤其是有了孩子，結婚這樣大的事你該親自去跟舅媽說清楚好讓她放心。”
她輕輕撫摸風華柔順的長髮，說：“去吧，再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