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龐萬林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了採訪的第一家，離村長家並不遠。這家人同樣姓龐。家裡的男主人是位年過半百的男人。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要老上許多，身形消瘦，一口黃牙缺了好幾顆。村裡人抽旱菸，好像牙齒都不太好。年紀比他大的龐萬山看上去都比他年輕。
“康二哥，這位是大城市來的記者，來採訪你。”龐萬林介紹道。
“這是龐萬康，是我的堂哥了。”龐萬林給雙方做著介紹。
“您好啊。”陳青椒笑著和他招了招手。昨晚並沒有見過這個人。
“好好好，過來坐啊。”龐萬康將陳青椒請進屋裡坐下。
屋子裡擺放了很多的筐。堆放了很多新鮮的，曬乾的，野菜，山藥。
幾個人坐在小板紮上，一個婦人為幾人端來熱水。
陳青椒上下打量了一眼婦人。
然後看著龐萬康道：“我問您幾個問題啊。”
陳青椒拿出紙筆墊在腿上，林聽在一旁拿出單反開始拍攝。
“呦，還有拍啊，是不是要上電視啊？”
龐萬康看見林聽手裡的相機。連忙站起來整理衣服。
陳青椒等著龐萬康收拾好。
龐萬康撓頭道：“要麼到門口去聊，屋裡太亂。”
沒想到龐萬康還是個愛臉面的。就是屋裡也不收拾。
龐萬康穿的是那種老舊的中山裝，雖然住的是瓦房，但是隻有小小的兩間。門口就是小路，沒有院子。這個和龐萬山家比起來差太多了。
他也是村子裡出了名的貧困戶了。
龐萬康曾經是個獵戶，後來進山受了傷，幾乎就沒出過村子了。也算是個苦命人了。
“要不要換身衣服啊。”出了門，站在陽光下，龐萬康覺得自已穿得實在破舊了些。想要換衣服。用著那蹩腳的普通話問道。
陳青椒笑著道：“不用，您這就很好。”
龐萬康咧著嘴，腦海裡滿是自已出現電視裡的樣子。他的家裡沒有電視。他在村長家裡看過，電視裡的人都很好看，白白嫩嫩的，穿的也洋氣的很。
“康二哥，沒事的，記者拍的就是真實的畫面。”龐萬林在龐萬康的身邊小聲道：“待兒會兒到村長家裡可以領一桶油。”
這是陳青椒準備的，他知道在這種地方，想要讓這些村民配合，還是要給點甜頭的。
“好好好，採吧。”龐萬康頓時喜笑顏開，比上電視還要高興，往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可能會有政府領導來慰問。也就那時候會有人白給他米麵糧油。沒想到這個記者讓他上電視，還給他送油。
幾個人重新坐好。
陳青椒捧著筆記本問道：“我聽阿林哥說，您家裡的小孩是在沿山村小學畢業的？”
龐萬康點了點頭道：“是啊，我家女兒就是讀過書的。”
陳青椒注意到，龐萬康說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屋裡看了眼。
“那您覺得這個學校，給您的生活帶來了什麼改變呢？”
龐萬康頓了頓，轉頭看向了龐萬林。
“就是問你，巧妹讀書好不好。”龐萬林用方言問了句。
龐萬康盯著龐萬林，龐萬林有些無奈，微微點頭，小聲在他耳邊說道：“說好就行。”
龐萬康咧著嘴，有些緊張，看著林聽手裡的相機道：“好，學校很好，女兒識了字。”
陳青椒瞥了一眼龐萬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讓自已來採訪這個人。
他之前只是說想要找幾位家裡比較困難的，然後孩子讀過沿山村小學的。
“那您女兒現在是還在讀書，還是出去發展了啊？”
龐萬康聽了陳青椒的話，立即轉頭看向了龐萬林。
龐萬林看向陳青椒道：“抱歉啊，他這個人，看著那個相機緊張了。”
陳青椒看向林聽對他說道：“相機關了吧。”
“阿林啊，照實說啊？”龐萬康問龐萬林。
龐萬林點了點頭道：“照實說吧。”
“那個小夥子，我的女兒讀了書，後來就沒讀了。都怪我，腿腳不好，幹不了活。還要人照顧。她就在家裡照顧我了。”
龐萬林在一旁道：“陳記者，我康二哥，年輕的時候，是個打獵的好手，可是就在巧妹八歲的時候，巧妹就是他女兒。那時候他上山出了事。落了病根，走不了遠路。重活也幹不了了。再後來，我的那個嫂子也跑回家了。家裡一下子就毀了。巧妹懂事，一直在家裡照顧康二哥。”
聽完來龍去脈，陳青椒搖頭嘆息。看著龐萬康，感慨道：“世事無常，您要保重啊。”
龐萬林的話裡面明顯的隱藏了很多關鍵資訊。林聽靜靜地看著那兩個長相併不是很相似的堂兄弟。微微側面看向屋子裡。
裡面的那個婦人，竟然是他的女兒。第一眼見的時候，林聽下意識地以為那是他的老婆。實在太過滄桑了些，幾乎蓬頭垢面，面色黝黑。看上去四十歲都不止。
十年前建的學校，她讀過書。
林聽不敢去猜屋子裡那個女人的年紀。
林聽咬著牙，他很想問，他的老婆究竟為什麼跑？
屋裡那個女人是自已選擇照顧這個父親的嗎？
“您的女兒很偉大啊。”陳青椒站起了身，看向龐萬林問道：“我可以見一下巧妹嗎？”
林聽坐在板紮上，抬頭看著身披金色光芒的陳青椒。心中不由一震。
龐萬林嘆了口氣道：“巧妹性格怪，不喜歡說話，不然也不會嫁不出去。”
陳青椒看向了龐萬康。
龐萬康不敢直視陳青椒，低著頭躲避。
“陳記者，我們去下一家吧。”龐萬林起身拉住陳青椒的胳膊往外走，回頭對龐萬康道：“記得去領油啊！”
“好好好，慢走啊。”
林聽走在最後，看著弓著身子，咧著大嘴的龐萬康。不由皺眉。
三人往下一家走去。陳青椒落在龐萬林的身後，目光注視著龐萬林的背影。有古怪，他直覺龐萬康帶他見的人，很可能不是龐萬山安排的。
很快，三個人來到了下一家。
林聽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眼村長家的位置。這是他早上看見那個老人的家。
這一家雖然有院子，但是看上去比剛才那個龐萬康家還要破舊很多。房子很有年代感。
進了門一條石頭鋪的小路，幾乎看不清路，大部分被泥土覆蓋了。院子裡雜草遍地。只有一間屋子，兩旁搭了木頭棚子。
“你來幹什麼。”屋子前坐著那個老人，手裡捧著一個碗，坐在地上。正在吃飯。
“叔，這是記者，來採訪的。”龐萬林笑著道。
“他叫龐長禮是我叔，脾氣不太好。”龐萬林小聲的對林聽道。
“滾……”老人說了一堆方言，從語氣判斷不是什麼好話。
“要麼，換一家？”
陳青椒看了眼老人點了點頭。
“他是一個人嗎？”陳青椒問。
龐萬林搖了搖頭道：“不是，有個老婆。還有個孩子，孩子在鎮上幹活。”
陳青椒皺上眉頭，問了句：“孩子也讀過沿山村小學？”
“哎，我這位叔叔結婚晚，孩子也不大。十七歲。不讀書了，在鎮上的傢俱店當學徒。”
陳青椒點了點頭。回頭看著龐萬康，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他的老婆在嗎？我也可以採訪她。”
龐萬林接觸到陳青椒的目光，竟然變得心慌了。他彷彿看見一頭兇猛的野獸從他的眼睛裡撲了出來！
“你最好不要和村裡的女人說話。”龐萬林硬著頭皮道。
陳青椒扯著嘴角，微微一笑：“那就去下一家。”
龐萬林點了點頭，轉身向外面走去。他無法解釋，自已為什麼會被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男人嚇到。那種眼神，他只在那個人身上見過！
想到那個男人，龐萬林後脊發涼。
龐萬林不敢回頭，腳步加快，往下一家趕去。
“難道猜錯了？”陳青椒摸了摸下巴，看著龐萬林那被嚇到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他本以為是龐萬林故意帶他見這些人。現在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這時，陳青椒發現林聽不見了。
林聽此時正站在那個小小個的老人面前，居高臨下看著那張老臉。
“哼！”
林聽冷哼一聲，不再理睬那個老人，抬腳走進了那個茅草屋。
“咣噹。”東西落地的聲音。
一個婦人十分驚恐地看著闖入屋裡的林聽。
“你是誰？”
林聽盯著婦人的那張臉。
婦人眼神躲閃，轉身就跑，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可是，這個小小的茅草屋，哪裡有地方逃啊。
“啊！”
屋外傳來那個老人憤怒的吶喊。
林聽回頭看見那個佝僂的身影擋在門口，手裡提著一把柴刀。
“蘑菇！”
陳青椒大叫一聲，衝了過去！
此時，一個胖乎乎的身影跑到了院子門口。看著往屋裡跑的陳青椒，臉上滿是慌張。看了眼站在院子旁，低著頭的龐萬林。
嘴裡碎碎的唸了句：“何苦啊，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