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大部分設施都很陳舊，和小蘇的小學一樣。可憐的普通初中同學們沒什麼辦法可以用來快速熟悉新環境，只能在一張張的木質書桌上面的一條條劃痕之中汲取親切感。這件事情對於初中生來說多少有些悲哀了，小蘇還幻想著哪一天她可以進入一所高階的學校，用著嶄新的桌椅板凳，在座位上狠狠往鼻子裡胡亂塞著新鮮墨水的列印氣味……
看來暫時這個想法是很難實現了，最起碼目前是這樣。
靠著牆壁的暖氣管子上擠滿了紅色的鏽跡和各色的劃痕，身旁的桌面上字跡深深地印刻著，藍色和紅色的墨水滲透進了部分木頭的紋理之中，再在上頭髮現一些坑坑窪窪……被筆或者什麼其他尖銳物品連續擊打的痕跡總是那樣小而讓人頭疼，在上頭寫卷子的時候要避開這些溝壑，否則小蘇的卷子上就會無緣無故地多了好多個被戳破的痕跡。筆尖落在坑裡，柔弱蒼白的紙張就會被戳破，墨水再在戳破的坑洞邊緣畫上一個圈……啊，這張紙就完完全全的“不美麗”了。
“啊……”
小蘇的卷子上多了一個洞。
“好煩啊！我的卷子上都是洞……”小蘇下課的時候趴在小璐的桌子上發出陣陣哀嚎聲。
“可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在無聊的時候也會在桌子上亂刻亂畫吧？”
小璐將桌子上已經用過的教科書往書桌裡裝去，側過身子並沒有正面對著小蘇。但是她的話還是繞著這傢伙的抱怨來說的，並且確實如她所說。
“這麼說確實沒錯。”小蘇嘆了口氣，她的目光開始在教室裡代替她的雙腿進行遊蕩，大塊墨綠色的黑板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的。更何況在那玩意的右側最邊上，寫著今天的其他課程安排呢？每一樣值得讓人注意的東西堆疊在一起，誰能捨得把目光從那上頭移開呢？
“今天有體活啊？”
小蘇的目光粘連在那兩個白色的字“體活”上挪不開，那是橫向排放的，用白色的粗糙顆粒粉筆棒在黑板的摩擦下，筆畫稍微有些粘連的兩個字。
“這次咱班英語成績還是不怎麼樣，老趙可能會放我們出去嗎？”
小璐這個判斷是有依據的，她們班級的平均分總是卡在後幾名很難爬上去，對於老師來說肯定心裡會有些波動吧？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小蘇的活動被取消……不行啊，還是好可惜，還是好不甘心啊……
“哎……”
上課鈴響起，距離“體活”中間還有一節課，那節課是什麼小蘇根本沒心思去聽。她一直在心裡雙手合十唸叨著“體活正常上、體活正常上……”這種話。
歷史老師說得沒錯，只有人們無法完成目前眼下困境的時候，才會去求神拜佛，或者說去借助所謂的“自然力量”，去幫助自已，去給予自已心理暗示。所以，此時此刻在小蘇這裡，她做的這些事情何嘗不是一種心理暗示呢？
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次的體活註定會泡湯，因為老趙的性子就是如此。在下課鈴響過後，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著老趙破門而入，用她那蹩腳的方言跟大家說著：“恁們這次英語考成這個損塞樣，還想上體活吶？上自！都給我悟卷兒！”
老趙果真如各位同學所料如約而至，事情也向著大家所想的方向發展，接下來是從心臟左心房到右心室的悲傷傳遞，再由心跳的勃動擠壓被全身填充……多無奈啊，多悲哀啊，多平常啊，多正確啊……
但是他們的反應不像是歷史老師上課時候口中所形容的那些普通民眾，他老是願意去這樣形容：“一旦信仰和願望被殘酷而暴虐的領導者們損害、破壞，忍無可忍的民眾們會為了自已的生計和目的，打著‘民主’、‘自由’一類的旗號去為自已努力謀取那份真真正正完全屬於他們自已的利益。”這些事情對於九班的各位同學來說是做不到的，又或者說，對於所有的初中生們來說，這件事情就像是一條誰都知道可以去走，但是永遠不會向著這個目的出發的神秘野路。在小道的兩邊，剛剛靠上邊界的部分，生長著很多顏色不符合常理的奇怪花草。比如……紅色的葉片，綠色的花朵，會唱歌的烏龜，只有三條腿的兔子……總之誰都不會去的，誰都不會，一定是這樣，也只能是如此。
什麼都做不了的童鞋們永遠只能透過集體的“唉——”聲之中，慢慢地將心中的不快和對命運的不公安排藏進嘆息裡，別無他法。
老趙也會默許這個行為，或者說她已經妥協了，畢竟誰都可以選擇自已去做什麼，但是攔不住內心的情緒衝動，誰都攔不住。更何況是她面前這幾個還沒涉入社會的初中生呢？她們只會更直接、更直白，用最簡練的動作和語言去表達自已內心的情感和想法。
再然後，就是真正的下課時間了。但是這種時候講實在的，並不會有人還處在前幾節課那種“啊——終於下課了……真好啊……”這樣的想法裡面。所有人都會和融化掉的雪糕似的，留在自已的座位上無精打采。然後，老趙這個時候就要充當“鐵石心腸”的角色，對同學們的失落心情不管不問不去在意，只需要在座位上靠坐著，盯著自已手上的教科書，等到上課鈴聲響起之後先入為主，將自已需要講的，想要補充的東西從腦海中打撈起來。再從嘴巴里一個詞一段句地，用她那地道的地方方言說出來就夠了。
本來一切都該是如此平和地進行，每一次的處理方式相同，那麼大機率結尾也不會有太大的區別，這是永恆真理，對吧？
“砰。”
一聲輕響在此刻寂靜的教室之中突然傳出，空氣中每一粒灰塵都因為這個與眾不同的噪音而微微振動著。接下來是從腳後跟傳來的，一些細碎的，無法不去在意的，稀稀疏疏的聲音。
同學們之間開始出現騷亂和躁動的跡象……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是啥聲啊？”
同學們開始了竊竊私語。
這個時候老趙也才剛剛回過神來，立刻開始“安撫”同學情緒。
“都幹什麼吶啊？學自已的，我看誰再說話！”
小蘇覺得腳下稀稀疏疏的聲音越發大了，就像是發出聲音的物體在慢慢朝她靠近……‘看看我自已的腳下總是沒問題的吧？’她想。於是她將卷子和上往前推了幾厘米，然後彎腰向自已椅子和桌子下頭看去。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可真是讓小蘇心花怒放。
“小於，我們的體活應該是有救了！”
小蘇努力壓低自已的嗓子，從喉嚨裡擠出一堆沙啞的怪聲兒，然後小於再從這些怪聲兒之中分辨這傢伙到底要說的是什麼。
“哈？你燒糊塗了嗎？老趙不可能改變主意的。”
小於在使勁擰緊眉毛後努力從一堆口水中分辨出來了她的話。但是小於也很瞭解老趙，所以她覺得小蘇大概是發燒了腦袋裡全是不知所謂天馬行空的漿糊，否則她是一定不會說出這麼扯淡的話的。
“可是地上都是水，大概是暖氣片炸了。”
小蘇的眉毛快要飛到天上去了，她有些興奮。
地上的水還在向前運動著，就像是幹勁很足的青壯年們為了自已熱血沸騰的願望而不斷奮鬥著的呆傻模樣，已經將半個教室的地面侵佔了。好在這些水是自來水，沒有散發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奇特氣味，只是教室的空氣變得潮乎乎的，除此之外沒什麼。
“這麼嚴重啊……”小於也開始期待老趙的反應了，雖然說老師是學生的另外的家長，但是孩子和家長之間總是在不斷地不斷地來回拉扯，來回博弈，來回猜忌的。
大家似乎都很期待老趙的反應。
同學們停下了手上的學習任務，齊刷刷地抬頭望著老趙。但是大家都不敢多說些什麼，畢竟老趙的乒乓球拍可不是吃素的，那可是說出手就一定不會讓它在講臺上休息的。
所以她到底會怎麼做呢？
“最後一排同學留下，剩下的上體活吧。”
老趙真的屈服了，其實這也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事情。暖氣裡的水並沒有因為吞噬掉整塊乾燥的地面而得到滿足，它們嬉笑著，加快腳步狠狠向外爆衝而去！教室裡的水位已經上漲到小蘇半個鞋子的位置了，老趙似乎也只能先讓同學們退出教室再和其他有能力的同學們一起收拾殘局了。
因為水再多就要淹沒整個鞋子了，被水浸泡過腳後在這個馬上要啟動暖氣的節氣裡是很容易感冒的，一旦感冒，一傳十、十傳百……半個班級淪陷不在話下。及時退出可以保證接下來的出勤率，這是眼下最妥當的處理方式。
“太好了！”小蘇小聲笑著，往小璐的地方望去，她眨眨眼，意思是‘一起去玩吧？’
小璐接收到了她的訊息，點點頭‘好啊。’
所以，接下來在樓下，是小璐、小蘇和羅羅三個人的理所應當合體時間！他們在這個沒什麼玩頭的校園裡踱步著，漫天滿地地說著些不著邊的話，一起交換了很多對未來的暢想……小蘇很感激暖氣管師傅，因為只有暖氣管爆炸了他們才能擁有本就屬於他們自已的體活而不用去抗議……或者這位師傅也是當年千千萬萬的被奪走體活的學生嗎？所以他們和維修師傅是統一戰線的，一定是這樣。
所以同學們和維修師傅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然後在“應該給予學生們和課程表一樣的上課節奏”這方面狠狠地達成一致。
下一個探討問題，這個學校的“意外事故”需要多久才能解決？這個體活已經只剩下20分鐘了……小蘇和她們也都是第一次碰見這種狀況，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教室才能恢復原樣。雖然總想著搞破壞和不去上課是壞學生才會想到的事情，但是在此之前她們已經對“下課”這件事充滿了希冀，是了，他們此時此刻和壞學生無異。大家就像是各種顏色的菜葉子，混進了同一鍋糊塗粥裡，無論是用勺子舀起誰，都是一樣的味道了。
“要是還能多來一節課就好了…”羅羅趴在桌子上望著天空發呆，從嘴巴里吐出一大口大口的空氣。
“是啊…”小蘇和小璐也趴在桌子上，頭皮挨著頭皮，慢慢地將這句話從胸腔裡頭再經過咽喉之中擠壓出來。這是帶著期待和希冀的話語，在小說和漫畫裡頭是具有神秘勇氣力量的。
但是在現實生活裡大概是不奏效，畢竟大家都是靠著自已的雙手去創造，靠著自已的運氣去闖蕩，靠著人品去面對每一場數學考試……說著說著小蘇的想法就越發的去偏向“唯心”的角度了。
人總該有些目標和信仰，總該如此。
人總該有些願望，總該如此。
畢竟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的一切都在遵循著運動軌跡……
“老師說下節課還是體活！”
小蘇的大腦風暴被打斷了！微風吹來了同學們雀躍歡呼的快樂訊息，她們的腦袋瓜一下從桌子上拔起。
“誒誒誒？真的成功了！”
“啊…看起來水管好難修啊？”
“嘿嘿嘿，去買小魚乾吧！”
已經分不清這句話是這三個傢伙裡頭誰說的了，但是短暫的交涉結束後她們還是手挽著手一起走向學校最神秘最烏煙瘴氣的角落——小賣店。
這裡頭販賣的是僥倖和快樂。辣條也好，烤腸也罷，就連那個軟糖也算在內，所有的物件都是用來製造愉悅和快樂的。在小賣店的貨架上，沒有一樣東西是會帶來或者說導致、成為痛苦。只要是步入這個地方就會被鹹的甜的辣的氣味不由分說地包圍著，簇擁著。
小蘇覺得這跟掉進了新聞裡說的“賭場”沒區別。
小魚乾是一種味道有些廉價的食物，是用巴掌大的小錫紙袋子塑封裝好的，豎著躺在一起的一款小零食。入口甜辣，稍微有些嚼頭兒。最重要的，這一小袋子都是小魚，但是整條是可以完全咀嚼嚥進肚子裡的，可以完完全全安心，這是沒有魚刺的神秘小魚乾零食。這玩意小蘇和她的朋友們都很喜歡，陶醉在它美妙絕倫的湯汁裡頭，迷失在它極具咀嚼感的口感之中。
但是這個東西也是有弊端的。他的食物氣味有的時候是散不掉的，就算八級颱風來刮一圈兒也能聞到。當然了，這有可能只是因為小蘇這個傢伙比較饞嘴，恰好鼻子又稍微有些靈敏吧……總是能在人群之中捕捉到鮮美的零食的氣味，然後開始分泌口水。
“走啦…玩了兩節課了，也該回去上課了好吧？”
小璐拉著小蘇和羅羅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她們已經享受了美妙的體活和可口的小魚乾。
“你說得對…”
小蘇望著天，天空蔚藍澄澈，偶爾有幾隻燕子從她的視線右邊往左邊飛過，速度快到讓她有些難以跟住視線。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就這樣吧，犯罪也是有限度的。不然的話老趙的球拍就又要和她的後背親密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