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號了一夜的北風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前,已悄然退場。澄澈的藍天中掛著幾抹淡雲,如銀白色的絲線,絲絲縷縷,輕柔地飄在天空。
太陽周圍暈著淡金色的光芒,明媚的陽光照過窗戶灑在了屋裡。
花影微微睜開眼睛,一層淺碎柔和的陽光正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照得那張臉雪亮雪亮的,晶瑩剔透,陽光照亮的還有她那頭青絲,海藻一般鋪在枕間,閃著黑亮的光澤,墨髮白臉,對比鮮明,彷彿是水墨畫的人物。
她微微側過那張憔悴的臉,窗戶紙上籠罩著一層暖和的光芒,看日頭射過來的角度,判斷的出,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晌午了。
她皺著兩彎秀眉,輕聲呢喃:“沒想到我已睡到了這個時辰。”
往日這個時候,她早已看完師父回來了。
昨夜那般激烈的打鬥耗盡了她的全身力氣,又受了傷,躺在床上,一時間思緒萬千,卻是輾轉反側,幾乎到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目光緩緩移向門的方向,昨夜守在門口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她慢慢起身,胳膊上傳來一陣刺痛,斜著眼睛瞅了瞅受傷的右臂,輕輕解開白布後又撒了些藥粉上去,重新包紮好。
收拾好一切後,她走進了風樓子的院子。
院裡的小和尚依然默不作聲,聽見她的腳步聲,低頭向她緩緩行禮。
花影的腳步猛地一頓,若是她記得不錯,師兄說的那棵百年靈芝最晚應該今天早上到。
本已跨過門檻的腳步一頓,又收了回來,朝著小和尚問:“百年靈芝今早可送來了?”
小和尚輕輕搖了搖頭。
花影的心裡驀地沉了沉,面色有些凝重,蹙起的眉宇間透出幾分擔憂之色,她望了望已快正中的日頭,稍作猶豫,跨著大步,向門外跑去。
東宮
陽光燦爛,普照著大地。
東宮上方卻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暗雲,彷彿連這璀璨的陽光也無法穿透。
曲覓輕自從被慕雲天禁足,便整日鬱鬱寡歡,以折磨下人為樂。
花影離開後,剪水和挽心便被曲覓輕要到了跟前伺候,首當其衝被當做洩憤的物件,幾天下來,身上竟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天剛矇矇亮,剪水拖著滿是傷痕的身子出了院門,她時不時地搓了搓手,哈幾口熱氣,緩緩向廚房走去。
曲覓輕聽聞剪水是花影最偏愛的婢女,將院子裡大大小小的活都派給了她,稍有不慎,便會遭到一頓毒打,剪水有苦難言,只能默默忍受,無時無刻不期盼著主子能早日回來,助她脫離苦海。
這會,她垂著頭,剛繞過側門,走上一條青石小徑,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響,在這靜謐的清晨格外響亮,彷彿是有什麼重物落在了地上。
本就如驚弓之鳥的她,心擰得更緊了,她轉過身子,腳步也停了下來,凝著神傾聽,卻未再聽到其他聲響,看了看四周,一個人影也無,讓她一度以為是自已神經過於緊張,幻聽來的聲音,也未多想,她繼續向廚房走去。
待做好早膳,燒好熱水,她提著一桶熱水慢慢向側妃的院子走去。
這時,天已經有些亮了。
剛邁進院門,費力地將水桶提過門檻,便看見地上躺著一個全身黑衣的人,腳朝裡,頭朝著她,似是一動不動,視線向下望去,剛好落在那黑衣人的胸脯上,並無看見起伏的動作。
難道是......
死了?
“啊。”
剪水一聲尖叫,瞳孔驟然放大,瞪圓了的眸子裡滿是驚恐,身子猛然向後退去,撞倒了為曲覓輕沐浴用的熱水。
這刺耳的尖叫聲驚動了院裡的其他人,很快便有人前來檢視,曲覓輕的貼身婢女一看地上人的臉,連滾帶爬,像是失了魂一樣跑向屋裡。
曲覓輕近日心情鬱悶,神情恍惚,昨夜等了半天也未等到太子來自已院子,差人去請,卻被告知太子已經宿在了書房,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到了後半夜總算才睡著。
這時,她正睡得香,卻被門外驚恐的聲音吵醒,頓時煩躁不堪,心裡的怒氣如火山爆發一樣瞬間噴了出來,聲線拔到了最高。
“吵什麼吵?再喊拔掉你的舌頭。” 那張本來明麗活潑的臉蛋此時因為極度的怒氣,變得猙獰扭曲。
門外的婢女不敢言語,只能默默地跪在地上。
院子裡的下人們提心吊膽地做著手中的事情,看著地上慘烈的屍體,尤其是那雙被刺爛眼球的眼睛,嵌在黑乎乎的眼眶裡,更是令人心驚膽顫,只能閉著眼睛繞著走。
月影剛從外邊回來,便來了寧王的小院覆命。
寧王一向起來的早,月影進院門時,他的輪椅正停在屋門口,像是早早已經等在了那裡一樣。
依然一身白衣,依然神色漠然。
那雙眸子微微垂著,躲在濃而密的睫毛下,窺不得其中任何情緒,一向寡言的他,今日更是難得的開口。
“回來了?”
“主子,吟血已被就地正法。”
月影像往日一樣,說話不急不緩,字字有力,跟了主子這麼多年,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收斂情緒。
只是,他在狂風中站了一夜,體內體外都帶著的寒氣,卻怎麼也遮不住。
寧王如玉般的臉頰上撲來一陣冷氣,還帶著些微的血腥味,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似是對這氣味很是不悅。
“她怎麼樣了?” 聲音頗為寡淡。
月影抬眸看了一眼寧王,臉色不如剛剛那般冷峻,他到底還是關心太子妃的,回道:“太子妃右臂被吟血的刀劃傷。”
話落,月影只覺得頭頂有道利刃般銳利的眼光射向自已,等他微微抬起頭時,那道目光已經移開,腦子飛轉,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忙道:“都怪屬下護主不利,請主子責罰。”
月影素來護主,只要是自已心裡認可的主子,便是捨去性命也在所不辭,這一點,寧王心裡一清二楚,又怎麼可能會罰他?
他的目光落在月影的黑色袖子上,那裡還殘存著些許血漬,問道:“屍體呢?”
月影跪著的身子一僵,心裡忐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道出了實情:“屍體被我扔進了太子側妃的院子裡,請主子責罰。”
寧王聞言,唇角向上扯出一絲彎彎的弧度,這微小的舉動,很難讓人覺察,月影一直跪著,更不會發現。
半晌,正當月影以為寧王要罰他時,卻聽到頭上傳來一個極其輕淺的聲音。
“呵,你倒是會給我找事做,看來今日東宮不得安寧嘍。”
若是沒聽錯,主子在......
笑?
語氣裡還帶了些幸災樂禍,意味不明的情緒。
月影面露詫異之色,忍不住微微抬起了頭向寧王看去,卻只見到一個背影,他已經轉動輪椅進了屋子。
“你這幾日先別回來了,就去外邊新尋的院子裡收拾一下吧。”
月影領命退下。
心裡尋思,主子應該在這裡不會久住了吧,要不然怎會讓自已悄悄在平陽城找一個新的院落?
也罷,反正新院落已經打掃乾淨,清淨又自在,住著肯定比這東宮舒服多了。
等到快日上三竿的時候,寧王和往日一樣,坐著輪椅,繞過小涼亭,悠閒地來到了園子裡賞花,順便去太子妃的院落逛逛。
往日他不是在院子裡靜靜地坐著,就是去太子書房隨便翻翻書,今日卻徑直朝太子妃的臥房而來。
遠遠看去,房簷落下來的暗影裡,那厚重的門緊緊地閉著,上邊落著一把小鎖,似是很久都未開啟過了。走近些看,門上沿還落了層薄薄的灰塵。
寧王苦笑一聲,轉動輪椅去了太子的書房,不久,拿著鑰匙又回到了門邊。
白皙的手指將鑰匙輕輕扭動,鎖便開了,輕輕一推後,門“枝丫”一聲也開了。
一股塵土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向屋裡巡視一圈,裡面很是整潔,要不是桌子凳子上落著淺淺的灰塵,倒是看不出來這裡很久沒人住過。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琴上,他依稀還記得那日涼亭裡那抹白色的窈窕身影,白玉般的臉頰,清露般晶瑩的淚水,頗具英氣的雙眸裡盛著秋水般的溫柔,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為他這樣哭過。
“我不在乎,你不能走路,我做你的腿便是,天涯海角,你想去哪裡,我便帶你去哪裡。”
每每想起這句話,他的平靜無波的心便猶如烈火炙烤一般,燒得他難以呼吸。
可是......
這顆淡漠涼薄的心,怎能承受得住這般的深情?
他做的事極其危險。
怎願連累到她?
他想事情的時候總是喜歡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蓋住眼簾,形成一片陰影,鎖住了他所有的心事和情緒。
此時,他正垂著頭,看著桌上的琴,骨節分明的手指不禁撫在琴上,輕輕一彈,琴音便自指尖緩緩流淌出來,不禁又多彈了幾下,絃音低鳴,似山間汩汩流水,又帶著淡淡的輕鬆愉悅之感。
眸光顫動之下,思緒漸飛漸遠。
忽然,院裡來了一陣腳步聲,緊張而突兀,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他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停下乾淨修長的手指,抬眸後正對上慕雲天錯愕驚喜的眼神。
只一瞬,慕雲天就恢復了平靜,眼中那抹不易覺察的失落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今日剛下朝,他便得到了來自東宮的訊息,曲覓輕的院子裡躺著一具屍體,據魅影樓的人辨認,確定是吟血的無疑。
他知道吟血最近經常來東宮找曲覓輕,只是暗中派人跟著他,沒想到跟蹤的人昨日便不見了,想來是被他發現,殺人滅口了。
他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了院子裡傳來的琴音,這首曲子他曾經聽過,心裡欣喜又激動又害怕,腿上也快了些,轉身就進了院門。
走到門口,才發現,原來不是她。
是啊,怎麼可能是她呢?
他又在奢望什麼?
希望變成失望,慕雲天臉上蒙上了陰沉的神色,極度不悅,連聲音都冷了幾分:“誰讓你進來的?”
寧王早已習慣應付他這位哥哥的脾氣,並未因為他責怪的語氣而生氣,反而笑了笑道:“這樣好的琴放在這裡沒人彈真是可惜了,不如拿來給我吧,我正好缺一把呢。”
說罷,也不等慕雲天開口,一手抱著琴,一手轉動輪椅就往外走,生怕慕雲天不同意,攔住了他似的。
慕雲天靜靜地站在門口,似乎並不準備阻攔他,對於這個雙胞胎弟弟,他向來憐憫,一把琴而已,又有什麼不能給的。
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宮裡有的是好琴,你向父皇開口,他定會送你一把最好的,為何要來我這裡拿?”
“皇宮太遠了,你也知道,宮裡人多眼雜,我素來喜歡清淨,不喜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說話間,寧王的輪椅已經走出了屋門,他接著道:“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聲音似乎因為得到了琴也變得輕快了幾分。
慕雲天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躺在曲覓輕院子的吟血,剛剛軟化的口氣似是又冷了幾分,問道:“月影人呢?叫他來我這裡一趟。”
寧王轉動輪椅的手一頓,回眸一笑,輕鬆道:“他呀?前幾天就被我派去尋治療腿傷的藥了,怎麼了?你有事情找他?”
慕雲天眸光深深,很是懷疑地看了寧王一眼,半晌才道:“沒什麼,你沒事的話就先回去吧。”
寧王啞然一笑,轉身便消失在了拐角處。
慕雲天停了半晌,抬步出了院門,向曲覓輕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