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語和慕庭對視了一眼,慕語開口說道:
“奴來為姑娘唱首小曲,讓慕庭用琵琶伴奏可好?”
“哦?慕庭還擅琵琶?”
男子學習樂器一般好學古琴或者笛簫,會演奏琵琶的男子很是少見。
桃夭多了一絲興味,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著慕庭。
慕庭可愛的娃娃臉微微上揚,一副傲嬌的模樣,將琵琶抱在懷中,手指快速掃過琴絃,發出清脆的錚錚聲。
他是在試一試琴絃的音準,手法嫻熟的開始調整琴絃。
桃夭斜倚在美人榻上,手託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並不催促。
等慕庭除錯好了琴絃,慕語才問道:
“姑娘想聽什麼?”
“唱一曲《如夢令》吧。”
“好!”
如夢令是固定的曲調,桃夭沒有點具體唱哪一曲,慕語也沒有問。
慕庭細長的手指在琵琶弦上或點或挑,琴音叮噹,清脆悅耳。
果然,男子極少有會彈琵琶的,但凡會的都是技藝不凡的。
桃夭雖然不擅音律,但是自幼長在宮廷,能於她面前獻藝的都是當世大家,鑑賞能力自然極強。
慕庭的琵琶彈奏得縱容算不得當世大家,於市井之中已算難得了。
一段如泉水擊石般的前奏彈完,慕語磁性魅惑的嗓音響起:
“去歲天寒秋晚,雪籠梅影庭邊。
花開落暗紅,已是春水暖。
莫急,莫急,
暗香遲來未晚。”
他唱曲的時候,比他平素說話的聲音要低沉上幾分。
他唱的這曲如夢令,桃夭並未聽過,只有三句詞,慕語反覆唱了三遍。
這詞仔細聽來,意境很好,天寒莫急總有春時,暗香浮影梅花開。
曲罷琴聲斷,桃夭作為唯一的聽眾,很是賣力的鼓了鼓掌。
“琵琶彈得不錯,曲唱的也不錯。
這詞聽著新鮮,是誰填的?”
“多謝姑娘誇讚,這詞是……”
慕庭話說了一半,房間的門被推開,一道女聲打斷道:
“這詞是我填的。”
隨即,從門外走進一箇中年美婦,一襲紫色繡如意紋長裙,頭戴孔雀金冠,明眸皓齒,氣質雍容,行走間儀態從容,隱隱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桃夭看到來人,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欲要站起身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住了要站起的動作,僵坐在原處。
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疑惑的問道:
“哦?敢問您是?”
中年美婦幾步行至桃夭面前,停在離她一米的距離,抱手彎腰行了一禮,說道:
“在下沈天驕。”
桃夭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先生請起。”
慕庭與慕語已經看得呆愣,沈天驕何等身份,竟會對這位陶姑娘行禮。
他們在這芥若館中也有些年頭了,昔日館內生意興隆之時,便是郡主公主們來了,與他們的這位背後的主子沈天驕沈大人遇上。
沈天驕也最多行個半禮。
可剛剛沈天驕對著這位十幾歲的姑娘,一躬到底,這是大越極高的禮儀。
皇帝上朝之時,朝堂諸公對帝王行禮也不過如此。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對這個平易近人的陶姑娘多了幾分揣測。
沈天驕直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的少女,開口說道:
“你們兩個先出去吧,我有話要與陶姑娘單獨說。”
她這話顯然是說給身後的慕庭和慕語的。
兩人齊聲應是,就要出去。
“等一下!”
桃夭開口打斷了兩個人的動作,
“我與您素昧平生,您有何事不妨直說,何必還將我點的小郎君都轟出去。”
“哦?素昧平生?”
沈天驕臉上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拉起桃夭的右手,拇指的指尖點在了她食指的那顆紅痣上面。
桃夭瞳孔一縮,猛的將自已的手抽了回來,沉聲說道:
“你們先出去!”
她知道,自已不能再裝作不認識了。
眼前這個美婦人,是自已曾經的太傅,從自已三歲啟蒙便是她教導自已。
可以說除了母后和姑奶奶以外,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三瞭解自已的長輩,甚至比自已的外祖母都要了解自已。
自已幼時與她也尤為親近。
沈天驕的性格桃夭還是清楚的,強勢、果決。
認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更改,現在她已經認定了自已的身份,自已也便沒有必要假裝不認識她。
待慕庭和慕語兩人出去,將房間門重新關好,桃夭才從貴妃榻上站起身來,面容嚴肅姿態恭敬的對著沈天驕行了一個抱手禮
“見過先生!”
沈天驕脊背挺直,下頜微點“嗯”了一聲,
“坐下說話吧。”
隨即自已坐在了桌前,示意桃夭坐到自已的對面。
保養得宜的手端起桌上的茶壺,為桃夭斟了一盞茶,問道:
“身上的毒都解乾淨了?”
“差不多了,還有一些餘毒,再過幾個月就能徹底解毒了。”
“回來多久了?”
沈天驕又問道,她的語調平靜,眼眸之中卻有著濃濃的關切。
“回來有幾個月了,先生您可好?”
聽到她的話,沈天驕苦澀的笑了一下,攤開雙手左右看了一下:
“尚好,衣食無憂榮華富貴!
十指不沾陽春水,兩手不握玉湖筆。”
桃夭低垂眼眸,看著她攤開的雙手,那雙手白皙細膩,保養的極好。
但不是她記憶中先生的手,先生的手上總是有一層薄薄的繭,那是她常年握筆留下的印記。
現在那雙執筆的手,光滑如鏡,沈天驕的心中不覺欣喜,只剩下滿腔的憤懣與不甘。
她一身才學,指點江山,她想要的是居廟堂之高一展心中抱負,而不是處江湖之遠成為一個富貴閒人。
“先生……”
桃夭,或者說現在這一刻她不再是桃夭,她是鳳曦禾。
桃夭只是一個青樓的花魁,只有鳳曦禾才可以稱沈天驕一聲先生。
鳳曦禾瞭解自已的先生,也同樣瞭解她心中無奈,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只得喚了一聲先生。
語調幹澀無力。
沈天驕並不需要她的安慰,她只是這幾年壓抑的太久,看到鳳曦禾一時之間沒有控制住自已的情緒。
將自已的雙手收了回來,交握在一起,看著鳳曦禾欣慰的說道:
“我的小殿下長大了,這些年過得可好?一走九年也不知道寫封信給我!”
“我去了青龍山,那裡偏遠,通訊不便,並且……”
鳳曦禾為自已解釋,沈天驕打斷了她的話;
“殿下,您應該自稱本宮,不可失了規矩。”
這次換成了鳳曦禾自嘲一笑,曬然道:
“自稱本宮的人,前些時日已經去了皇陵,新帝登基,一直在追查我下落,欲處置而後快。
我早已不是曾經的皇太女了,先生!”
沈天驕定定的看著她半晌,才又開口說道:
“在臣心中,您依然是!”
鳳曦禾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輕笑了一聲轉而問道:
“先生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那位大張旗鼓的回京,當今聖上更是為她大開宮宴,按道理講先生應該知道才是。”
沈天驕頷首道:
“我知道,宮宴那日我也去了,遠遠的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個冒牌貨。”
鳳曦禾挑眉,她的先生目光竟然如此毒辣,那個冒牌貨跟她長得很像,這件事情竹影和蕭景辰都跟她提及過。
她也在茶樓裡遠遠的看過,確是有幾分相似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單憑身形長相,說是嫡親的姐妹都會有人相信。
“先生目光如炬!”
鳳曦禾拍了個小小的馬屁,這是她幼時就經常做的事情。
“不是我目光如炬,是殿下您不應該是那個樣子。
即便九年未見,我的殿下也應該是一身傲骨,絕不會被皇權壓彎了脊樑。
她與你相去甚遠。”
聽到沈天驕的話,鳳曦禾沉默了一瞬,傲骨!脊樑!
若是先生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百花樓裡面的花魁娘子,可還會說她有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