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裳今年二百五,腦子有病。

兩歲時,她從地獄來到風都。

她本是忘川旁的一朵彼岸花,雅稱“石蒜”。

彼岸花的職責,就是喚起亡靈們最後一絲前世的記憶,而後指引他們去投胎轉世。

因為獨自生長在最陰僻的角落,容裳平等地防備每一個靠近者。

最近,她發覺這種警惕心愈演愈烈了。

每日只聽見帝君焦躁:“千萬過去這個坎,千萬過去……”一咕噥就是一天。

容裳好奇,但不想問。

“修行啊,第二百五十年是個坎……”帝君卻自已說了出來,“如果這時候出了岔子,腦子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容裳還是沒搞明白。

但屈指一算,今年已是修煉的第二百四十八個年頭了。

自打容裳記事起,扶搖帝君就開始助她修煉。

她不知為何,但已習以為常,直到最近帝君才告訴她,這一切是為了幫她修成人形。

容裳更加不解。

剛從地獄來風都時,她水土不服,花絲嘩嘩地掉。

當天,帝君開始往她根上吹黑氣。

“起起起……起開!”給容裳嚇得合了花苞憋氣,帶著花盆在屋裡拼命蛙跳。

但沒跳幾步,就被帝君抓回來。

容裳閉目待死,但黑氣浸到身上時,卻舒服得很。

她這才知道不是毒氣。

起初她不懂這黑氣源自何處,畢竟這裡是天界,帝君看上去又是那樣正氣凜然。

後來容裳偶然發現,帝君每次暴躁,頭頂和兩耳就突突冒黑煙。

難怪這黑氣吹到身上,有一股子家鄉的味道。地獄的空氣也是這樣沉悶壓抑,讓她心曠神怡。

那天容裳正歪在盆子裡曬太陽,天空卻突然烏雲密佈。

“讓你吃止咳丸,沒讓你吃還魂丹!我他喵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啊!”

只聽扶搖帝君正在罵他養的小鷹。

容裳看向帝君,吃了一大驚:“哪來的煙霧彈!”

帝君一怒之下,罰小鷹去看守風之谷了。

“帝君,”容裳等他怒氣稍歇,忍不住喚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怎麼?小傻蒜?”帝君也不瞧她。

“說了好多次了,我才不是小傻蒜!”容裳氣得紅瓣賁張,高叫。

“那你問,什麼事?小……”帝君頓了頓,臉上泛起狡黠的笑,“……小笨花?”

“不問了!告辭,扶腰帝君!”

容裳把兩個花瓣抱了下拳,帶著花盆,一蹦一蹦地跳出了宮門外。

“誰扶腰啦!小笨花,小傻蒜?你給我等著,哎……哎喲喲喲……”

身後“喀啦”一聲響,接著是帝君的痛吟。

容裳偷笑,她知道,這位扶搖帝君又閃到腰了。

容裳要問的,其實就是那件事。

她始終不明白,當年地獄的那場大火,忘川旁成千上萬的彼岸花,帝君為什麼偏偏只帶走了自已。

她時常會想起那一天。

那天,一位少年的亡靈走過長長的黃泉路,來到忘川前。

他正要踏上奈何橋,卻注意到了角落裡的一朵彼岸花,眼角不由一顫。

她實在太美了,美得少年凝望多時,突然跳下忘川。

這一跳,身滅魂消,從此不得超生。

事件驚動了整個地獄,冥王陰山帶著四大判官急忙趕到忘川旁,兩側花海火紅爛漫。

小鬼們撈起少年身軀,冥王上前探視,只見他渾身淤紫,已無魂氣。

不多時,走來一個黑衣男孩,生得雪白麵皮,細眼勾眉,身後跟著幾個小鬼。

“如玉拜見父王。”那男孩行禮。

冥王正聲道:“你身為司花使,掌管萬千彼岸花,今日之事,是何原因?”

“父王,”陰如玉稟告,“兒臣親眼所見,那亡靈跳河前,曾觀望某處許久。”

“何處?”

陰如玉把手一指,眾鬼神齊齊望去,目光定格在了巖洞最角落。

只見一朵彼岸花正垂著腦袋,趴在岩石縫間,靜寂的地獄裡,響起一聲一聲的小呼嚕。

冥王皺眉道:“容裳?”

容裳旁邊的那株蒲公英,見狀忙用小毛頭敲打了幾下她,但“呼~呼~”的聲音越發響了。

蒲公英只得向著眾鬼神尷尬地笑笑。

“父王。”陰如玉又說,“此花於兩年之前,不知怎麼,突然出現在地獄。那時兒臣以為不祥,就曾請求父王剷除,父王因她美麗,才留在此,現在果然成了禍害!”

“你怎麼知道亡靈看的便是她?”冥王問。

“如父王所見,那個方向,只有她一朵彼岸花。不知道她喚起了亡靈什麼記憶,致使其跳下忘川。”

“三……三殿下。”那蒲公英突然支支吾吾地說道,“亡靈看她,這……這也證明不了什麼。”

陰如玉瞪了他一眼,蒲公英忙低下頭去。

冥王微一沉吟,說道:“亡靈墜河之事,關乎我地獄聲名,不可馬虎。”

“兒臣自然明白。……”

“容裳雖來歷不明,但兩年之間,每日只是吃土喝水睡覺,都未曾指引過一個亡靈,更別說惹事了。你不可貿然給她定罪……”

“父王不知。”陰如玉笑道,“兩年前她剛來地獄時,兒臣就在她喝的鬼火汁中,加入了一些金粉。”

在場眾鬼神聽了,無不相顧驚懼。

“金粉?”冥王聲音嚴厲,“你個死孩子,為你自小頑皮,本王才讓你擔任司花使,陶冶心性,可沒讓你下毒……”

“父王不必擔憂。她來歷不明,兒臣也是為了地獄著想嘛!”

“著個屁想。”

“金粉的藥量不大,只是會讓她越來越傻,並析出她殘留的前世記憶。這些天,兒臣已看到了幾個畫面。”

“哦?”冥王也好奇起來,“那你呈出來,給本王看看。”

“是,父王。”

陰如玉把袖子一揮,容裳連花帶根飛起,被他吸到了手掌之中。

“咋回事?”容裳一個激靈,醒了,眼前是一張煞白的臉,自已的根莖也被緊緊握著,“疼死我啦!!你幹嘛!哎喲……”

容裳用一圈花絲,拼命抽打著陰如玉的手背,被陰如玉用另一隻手壓住。

她頭頂蒸騰出黑氣,飄到空中,隱隱約約繚繞成一幅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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