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荔之所以對跳舞有這麼深的執念,是因為她媽媽。

她的媽媽席沅原本是中央歌舞團的首席舞蹈演員,嫁給蒲先生後,便放棄了自已在中央歌舞團的工作,隨著他來到了青城市,在青城市少年宮做起了舞蹈培訓的顧問。

蒲荔從小就跟著媽媽學舞蹈,她知道,媽媽雖然放棄了中央歌舞團的工作,但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舞蹈,也一直很想再回去跳舞。

她那個時候不懂事,總是問媽媽,既然這麼放不下,為什麼不繼續留在京北,留在中央歌舞團。

她記得很清楚,媽媽看著她只是溫柔的笑笑,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說,“因為媽媽很愛你呀,媽媽捨不得離開你。”

然後她又會聽到,媽媽繼續說著,“枝枝,這個問題私下裡問媽媽就好,不要去問爸爸哦,爸爸會不開心的。”

蒲荔那時候並不知道為什麼爸爸聽到這個問題會不開心,她只是懵懵懂懂的點著頭,因為不想做讓爸爸不開心的孩子,所以乖乖的從來沒有在爸爸面前提起過這個問題。

直到外婆去世,她被帶回蒲家,透露出自已想要繼續跳舞、並且想將跳舞作為自已以後職業的意願後,從蒲先生驟然發的那通脾氣裡,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媽媽不讓她問那個問題,為什麼小時候知道她也在少年宮學跳舞的時候,他會突然發那麼一通脾氣。

蒲荔剛開始並不太清楚父母那一輩的恩怨,也並不知道蒲先生和她媽媽從相識走到相愛的故事,外婆從來不會跟她說這些。

小時候她以為父母是恩愛的,可媽媽去世沒多久,他就再娶了沈阿姨。

後來她以為蒲先生不愛她媽媽,所以也不想要她。

可回到蒲家後,卻又總是能在他半夜喝醉酒回家,跌跌撞撞的跑進書房後,從他嘴裡聽到媽媽的名字,說她很像她,說他很想她。

她曾經也天真的以為過,蒲先生是覺得她和媽媽太像了,每次看到她就會忍不住想起早早去世的媽媽,所以剛開始才不願意要她,外婆去世把她接回蒲家後,也不願意親近她。

可就在她快要把自已說服的時候,蒲先生又用行動證明了,她想的都是錯的。

他只是單純的厭惡她,厭惡媽媽的理想,厭惡那時候媽媽勝過他的耀眼,厭惡跳舞而已。

剛開始回到蒲家,她的日子並不太好過。

那一年她十三歲,剛剛失去外婆,被接回蒲家的那一天,也是個大雨夜。

白日裡她在喻奶奶的陪同下將外婆送去了火葬場,將外婆的骨灰安置在那一片墓園裡。

她看著墓地裡,屬於外婆的那一塊墓碑上,她的小老太婆笑眯眯的被定格在那一寸黑白照片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就只是怔怔的流淚。

從墓園回到家,她就看見許久未見的蒲先生站在外婆家的門口,說外婆去世了,他來接她回家。

喻奶奶本來就擔心外婆去世後蒲荔一個人的生活,眼見蒲先生來接,自然也為蒲荔有了去處而開心。

喻奶奶不是特別清楚蒲荔爸爸媽媽之間發生的事情,外婆不僅不對蒲荔說起這些,也沒有對喻奶奶說起過。

那天,喻奶奶高高興興地幫蒲荔收拾行李,說外婆看到她能回家,肯定會很高興的。蒲荔抱了抱喻奶奶,說有空就會回來看她。

蒲荔其實並不怎麼高興,她知道蒲先生再娶了,她還有一個比她小了六歲的弟弟。

她從沒有見過自已的後媽和弟弟,也並不知道他們好不好相處。

蒲先生把蒲荔送進家門,跟沈璧允打了聲招呼說人接回來了後,就回了公司。

沈璧允見了蒲荔,並沒有表現出一副特別熱絡的樣子,只是看起來也並不排斥她,淡淡的跟她點了個頭。

“我是你爸爸的再婚妻子,我叫沈璧允,以後你可以叫我沈阿姨。這是我的兒子,你的弟弟,他叫蒲熠。”

蒲荔反而覺得輕鬆。

如果沈璧允表現出一副對她很好要將她視為已出的樣子,她只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但沈璧允是蒲先生的第二任妻子,是他的家人,也是她以後要住的這個家裡的女主人,蒲荔不可能無視她的存在。

蒲荔覺得,如果能這麼不鹹不淡的相安無事的相處,倒也沒什麼。

蒲熠小時候就是一副拽上天的樣子,看了一眼蒲荔,然後彆彆扭扭的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蒲荔。”

“哦,蒲荔,你是我爸爸的女兒嗎?”蒲熠還是一副很拽的樣子,直言不諱的問道。

“是。”

“那怎麼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小蒲熠睜著大眼睛很是疑惑的問出了他的下一個問題。

蒲荔垂眸,“因為我不是你媽媽的女兒。”

“小熠,你爸爸之前還有一個妻子,蒲荔姐姐是那位阿姨的女兒,那位阿姨已經去世了,所以以後這種問題就不要再問了。”沈璧允開口說道。

“如果你外婆沒有去世,我是不會讓你過來的。”沈璧允看向了蒲荔,“你很像你媽媽。”

“蒲荔,你爸爸現在是你唯一的親人,所以我會接納你。但我不是你的親人,我不會對你好,也不太關心你的事。”

“你放心,吃穿用度我不會少了你的,但除此之外,平常在家,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蒲荔點了點頭。

這是她預想到的結果裡,還算比較好的那種了。

沈璧允說到做到,吃穿用度都沒有缺了蒲荔的,平時見面也都只是點頭打聲招呼,她們從來不會在明面上表現什麼母女情深,沈璧允也不會營造自已的賢良善意一視同仁後母人設,即使是蒲先生在家,她們也不會因此而假裝親近和熱絡。

沈璧允從來不關心她的生活,她也不會打擾沈璧允的。

蒲熠因著沈璧允的緣故,也不會表現得對她有多親近,與沈璧允一樣,就當她是多給一口飯吃的人。

蒲先生平時管教蒲荔,沈璧允也從來不會多說什麼。

同在一個屋簷下,沈璧允和蒲熠於蒲荔而言,更像是兩個合住在一起陌生人。

蒲先生很少關心蒲荔,每次回家都只會很慈愛的逗著蒲熠玩,給他帶很多禮物,關心他的學校生活。

那一年蒲荔在蒲家,就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的存在。

蒲荔並不在意沈璧允和蒲熠對她的態度,因為就像沈璧允說的那樣,他們不是她的親人,即使蒲熠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有一半的血緣關係,但也還有一半不是的。

她只是難過,為什麼從前對她那樣好的爸爸,所有的目光都只看向了蒲熠。

她一次次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蒲先生,盼望著他能看自已一眼,摸摸自已的頭,關心關心自已的考試成績,問她最近的學校生活。

然後一次一次,期待落空。

直到一年之後的暑假,蒲荔要去少年宮組織的舞蹈培訓夏令營,因為一直見不到蒲先生,所以她拜託沈璧允轉達,隔天蒲先生回來的時候,就衝著她大發雷霆。

沈璧允坐在沙發上冷眼旁觀著,並不吱聲。她只負責把話帶到,而發生在他們父女之間的事情,她並不關心。

蒲熠早早的就被沈璧允支回了房間,沈璧允不允許他出來,他也真的沒有出來過。

“為什麼要去舞蹈夏令營?”

“因為我想學跳舞。”

“為什麼要學跳舞?”

“因為喜歡。”

蒲荔鼓起勇氣,“爸爸,我從小就開始跳舞,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我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考到華京舞蹈學院去,跳一輩子的舞。”

她以為會得到他的支援。

畢竟那是她的爸爸呀,他一直都很支援蒲熠去做自已喜歡的事情,應該也會支援自已的吧?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了自已的以為有多麼可笑。

鋪天蓋地的謾罵聲從蒲先生的嘴裡傳至蒲荔的耳朵,那是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此陌生。

“你要不要點臉?你現在吃我的用我的,還想讓我燒錢去培養你的那所謂藝術情操?跳舞?你能跳出個什麼東西來?”

“你怎麼就和你媽一樣,那麼異想天開,那麼不誤正途呢?”

“跳舞是你們的命嗎??!”

“你能有什麼出息?”

“你以為你跳好了舞能幹什麼?”

“你他媽用老子的錢就得聽老子的,老子不讓你去,也不會給你一分錢!”

“你再給老子提一次試試?只要你去了,狗腿我打斷你的,你下學期也不要想從我身上拿到一分錢!”

“我養你不是讓你去舞騷弄姿的!”

……

蒲荔捱了罰,在蒲先生的書房裡跪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喻停舟來了。

蒲先生一早就出了門,出門前讓跪了一晚上的蒲荔起來了,蒲荔回了房間補覺,錯過了早飯,午飯也沒有人來喊她吃。

喻停舟是下午過來的,他跟沈璧允說了自已是蒲荔外婆鄰居的孫子,跟蒲荔算是一塊長大的,上了大學後暑假回家,來看看蒲荔。

沈璧允讓家裡的阿姨去叫了蒲荔起床,然後帶著蒲熠出了門。

蒲荔的膝蓋已經有些紅腫,平時練舞也總受傷,所以這點疼蒲荔還能受住。

她洗漱好後,便下樓見了喻停舟。

“停舟哥哥,你怎麼來了?”蒲荔的驚喜並非作偽,她一年多沒見到喻停舟,此時看到他來找她,滿腔的歡喜都要溢位來了。

好像,昨天的傷痛都在他一個久違的笑容裡融化。

“暑假回來看看奶奶,想著你回家一年了,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喻停舟笑著。

蒲荔突然有點鼻酸,但她很快就壓抑住了這股酸意,揚起了一個笑容,“我過得挺好的。”

“喻奶奶身體還好嗎?走之前我說過會回去看她的,結果這一年都沒回去過,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

“怎麼會?”喻停舟失笑,敲了敲蒲荔的腦袋,“奶奶哪捨得怪你?她呀,天天跟我念叨著你,想來你在蒲家過得好,她便也能放心不少。”

頓了頓,喻停舟看著蒲荔並不算太好的臉色,又開口問道,“真的過得好嗎?”

蒲荔掩下了淚意,“嗯,挺好的。”

“枝枝,你怎麼了?”喻停舟察覺到蒲荔的不對勁,看她越壓越低的腦袋,攬住她的肩問道。

蒲荔抬起頭,眼睛有些發紅,卻仍然笑著,只是跟從前看他時那樣發自內心的笑容大有不同,明明是笑著的樣子,他卻覺得心驚,覺得悲傷。

“真的沒事,停舟哥哥,不用擔心我。”她說。

喻停舟看著蒲荔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再多問什麼,“好,你沒事就好。枝枝,記得,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可以來找我。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蒲荔點點頭。

喻停舟陪著蒲荔吃了一頓飯,又陪她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晚上蒲先生回家時,依舊是一臉的低氣壓。

“你在學校裡一直上著舞蹈課?蒲荔,我是管不住你了嗎?上培訓課可以直接越過我自已偷偷上?怎麼?是我給你的錢太多了,你覺得沒地方花?”

蒲荔剛到蒲家這一年,蒲先生並沒怎麼剋扣過她的零花錢,蒲家算得上富綽,一個月給她的零花錢大概有一千左右,她上初中花不了多少錢,所以大多都是餘起來存著。

她上初中在青城書院中學,是青城市最好的初中,蒲荔透過小升初的考試自已考進去的。書院中學離蒲家不遠,坐公交車六站的距離,她每天都是公交車來回上下學。

青城書院中學開設了藝術類興趣班,有舞蹈、音樂和繪畫等課程,一個學期大概兩千左右的學費,蒲荔餘下的零花錢交學費綽綽有餘,便沒有跟蒲先生提起過自已報了舞蹈培訓課的事。

蒲先生對她沒那麼關心,也不會刻意去了解她在學校的事情,所以才一直不知道。

眼下,應該是蒲先生去了書院中學瞭解自已在學校的情況了。

蒲荔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她扯開嘴角笑了笑,“你也並沒有關心過我在學校的死活呀。”

這句話又徹底惹惱了蒲先生。

“你是在埋怨我,覺得我沒當好你的父親?”

蒲荔垂下了眼眸,沉默了一會兒,“沒有。”

她哪敢。

“你吃的不是我給你的,穿的不是我給你的,用的不是我給你的?”蒲先生冷笑道,“可以啊,長大了,翅膀硬了,你也不想想,你媽你外婆都死了,沒有我誰管你?”

蒲荔倏然抬起頭,看向了對面的男人。

“怎麼?我說錯了嗎?你一出生就剋死了你外公,後來又相繼剋死了你媽和你外婆,要不是席家沒人了,你以為你還可以回蒲家?”蒲先生繼續冷笑著,“我跟你媽都離婚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

蒲荔看著眼前變得越來越陌生的男人,突然轉過身,想要逃離這個快要讓自已窒息的地方。

“行,你滾,滾出這個大門你就別回來了!不是很有能耐嗎?我看你離開這個家還能去哪,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蒲荔開啟了門,外面是已經被黑暗籠罩的世界,雨下得很大,她茫然的衝進了雨裡,卻在邁出了幾步之後突然定住。

她沒有關實大門,門裡吵吵嚷嚷的聲音被她聽的真切,是他在同沈璧允吵架。

“不就是報了個舞蹈培訓班嗎?你至於發這麼大脾氣?你都說了,人家沒了媽又沒了外婆,就你一個爸了,這大半夜的你讓她去哪?”

“你倒是對她挺好心。”蒲澤生冷著臉回。

“我只是覺得她可憐罷了。”

沈璧允並未注意到沒有被關實的大門,“阿沅是怎麼死的,你我心裡都清楚。”

蒲荔從沈璧允的話裡聽到了自已媽媽的名字,猛的轉身,看向了屋內。

“能是怎麼死的?她非要回那個什麼破舞團參加什麼比賽,去機場的路上被車撞死的!”蒲澤生的語氣裡多了一絲不耐煩。

“你確定是在去機場的路上,而不是被你叫回來的路上?”

“沈璧允你什麼意思?!”

“蒲澤生,我以為,這麼些年,你會有那麼一刻懺悔的。”

“我懺悔?怎麼?你都眼巴巴的嫁進來了,還想著你跟席沅那點子破敗不堪的友情?”蒲澤生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我跟席沅早就沒關係了。”沈璧允冷冷回道,“倒是你,你忘了她嗎?你忘得了她嗎?”

“蒲荔要學跳舞,你就發這麼大的瘋,怎麼?當初硬生生的折了席沅首席舞者的羽翼,現在又要控制她的女兒嗎?”

“你懂什麼?!席沅當初為了去美國比賽差點要跟我分手,在她眼裡就只有跳舞,要不是有了蒲荔,她才不會跟我回來!”

“後來,她那個導師一跟她打電話,她就又眼巴巴的要回去比賽,我可沒阻止她,是蒲荔!”

“要不是蒲荔老師打來電話說蒲荔突然發了高燒,我又一時走不開,才給席沅打的電話叫她回來,誰知道……誰知道……”

“走不開?你不是在我床上嗎?女兒生病了還想著跟我溫存,你可真是個好爸爸。”沈璧允一陣嗤笑。

蒲荔的世界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崩塌的。

“蒲澤生,那天可是你跟我說的,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沈璧允厲聲說道。

“你可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好像你知道了以後對席沅和蒲荔有多愧疚似的。”蒲澤生冷哼了一聲,“就算當時你不知情,後來你知道了,不也還是眼巴巴的嫁進來了嗎?沈璧允,你又來給我裝什麼清高?”

“那是因為我有了小熠!”沈璧允怒吼著,突然瞥到了並未關實的門,透過門的縫隙,看到了站在雨中的蒲荔。

蒲澤生順著沈璧允的視線看過來,突然衝上前把門重重的關上。

“不是要滾嗎?怎麼還不滾?”

“聽到了嗎?你媽就是你害死的!”

“他媽的不要臉的東西!”

沈璧允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冷靜,“你無能狂怒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可笑,也好,蒲荔終於聽到了一點當年的事,也終於知道了你的真面目。”

蒲荔聽著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遠,然後蒲澤生一聲又一聲的咒罵從門內傳來,罵她剋死了自已的外婆和媽媽,罵她有娘生沒娘養,罵她心比天高,罵她是不要臉沒人要的狗東西。

他說他是憐憫她,此刻卻在隔著一牆之內的地方,說著對她句句剜心的話。

她站在大雨裡,隔著一道門,一字一句的聽著親生父親口中的自已,是有多麼的不堪。

然後一把傘撐過了她的頭頂,蒲荔抬起頭,手裡被硬塞了傘柄,然後有一雙手覆上了她的耳朵。

“不要聽了,我替你捂住耳朵。”

喻停舟溫溫熱熱的氣息包裹住了她,替她阻隔住了大雨,還替她擋住那些,比大雨更兇猛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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