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強到了供銷社大門門口,沒看到人影,他們幾人罵罵咧咧,便準備返回。此時,遠處有人叫他的名字。由於天已擦黑,楊國強遠遠地看到幾個人影在西南小樹林邊上晃動,他跑過去了幾十米,由於不知道那邊是什麼人,便停在原地沒再敢靠前。那幾位工人,沒有跟上來,剛才一直在大門口徘徊,而此時已經到了吃晚飯時間,他們三三兩兩地回到了院裡。而楊國強仍在朝小樹林那裡觀望,他喊了幾嗓子,沒人回應。他想:剛才那幾個滋事的人可能早跑掉了,至於在小樹林的人或許是周邊的老百姓,叫他名字的應該在供銷社做過臨時裝卸工,和他本人熟識。但他轉念又想:不對,在供銷社內部幾乎沒有直呼他姓名的,剛才那個叫他名字的人究竟是誰呢?只見小樹林裡的人來回走動,但沒聽到說話的聲音,楊國強不再細想,和自己不相干,管他什麼人。他在四周悠閒地溜達了一圈,然後順著一條小道向供銷社的方向走去。田間的路很窄,兩邊是半人多深的壕溝,都是農民們起土用於燒磚、壘牆等造成的,地頭有幾處堆放的麥秸稈垛。楊國強慢騰騰地往回走,沒想到危險正一步步向他逼近。剛過一個拐彎處,從路邊近旁的一個麥垛後面突然閃出幾個人,跑到楊國強身邊,不由分說,一擁而上,將他打倒在地。楊國強剛呼喊了一句“救命”,便被人用破襪子把嘴給塞住了。他已無法反抗,一是由於被打得疼痛難忍,二則有三四人將他緊緊地摁在地上。幾分鐘後,又走過來幾人,其中一人問:“打服了沒有?”一人回答:“才剛打幾下嘞。”又一人說:“換個地方再打。”楊國強被幾人架著胳膊,迅速轉移場地,不一會便來到小樹林深處的墳地裡。一人叫喊道:“兄弟們別閒著呀,給我狠狠地打啊。”眾人拳打腳踢,不幾下楊國強又被打倒。楊國強被打得暈頭轉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會不會和剛才那三個人是一夥的?他們究竟為何要打自己呢?想到這兒,趁人鬆開他的時候,伸手把嘴裡的東西摳出來,大聲問:“你們是什麼人?咱們無冤無仇,憑什麼照死裡打我?”其中一人陰森森地笑了幾聲,如同貓頭鷹在夜間聞到死屍味而興奮地咯咯叫一般,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楊國強打了一個寒顫。有人說:“進祿哥,告不告訴他為啥打他?”唐進祿說:“告訴他。”楊國強聽到“進祿”倆字,他明白了為什麼捱打。進祿就是唐慎遙的兒子唐進祿——“地老鼠”,由於樹林裡幾乎沒有一點亮光,他根本看不清身邊人的模樣,但憑說話聲能判斷必他無疑。未等那人告訴他原因,楊國強大聲說:“唐進祿老弟,我給你好端端地當媒人,人家不同意不關我啥事,為啥叫人打我?你不夠爺們。”唐進祿說:“你媽的,還說不關你啥事?你不是媒人嗎?我打的就是媒人。”剛一說完,楊國強被前後幾人拽住胳膊,另外幾人從不同方向用腳和拳頭狠勁踢打,他站立不穩,身子歪歪斜斜地又倒了下去。楊國強不停地說:打死我也沒用,人家就是看不上你……唐進祿聽了愈加惱火,他威嚇說:“看你嘴硬,拉到溝裡活埋了你個王八小子。”眾人一起扯胳膊、抬大腿將楊國強從墳地拖進小路邊的壕溝。由於溝底不夠寬,僅下進來兩人,對準楊國強的胸部、腹部又踹了幾腳,後從溝裡爬了出來。一人問唐進祿:“他還沒求饒嘞,還打嗎?”楊國強的意識還很清醒,只是身體劇痛,動彈不得。他心裡想:他們這些流氓想讓自己求饒,自己求什麼饒?打死也沒什麼可求饒的。他極力地張開嘴,高喊:“唐進祿你這個王八蛋,讓老子求饒,沒門!你爹都不敢將老子怎麼樣,你竟敢明火執仗地找地痞流氓打老子,我今天若要活著回去,我非把你送進局子不可!”唐進祿聽了,心裡有點害怕,要弄死楊國強,他真沒有這個膽量。他本意就是想打楊一頓,出一出惡氣,讓楊服服帖帖,知道自己在“江湖”的地位,今後不要再招惹他。但出手都打了半天,楊國強也夠爺們,一句向他求饒的話都不講,而唐進祿大話已講出去,要將楊打得求饒。局勢的發展已出預料。唐進祿探頭向溝裡看了看,只見黑黢黢的一片,楊國強像過年宰殺的肥豬一般,捱了一刀放過血後,身軀趴在溝底一動不動,只聽得一口一口喘粗氣的聲音。如果再讓人打吧,唯恐打出人命來,不打就得找個臺階抓緊撤!唐進祿喊了一句:“楊國強,看在你給我當了一回媒人的面子,先饒了你,咱們倆的賬再慢慢算。”說完,他準備帶人回撤。楊國強沒出聲。唐進祿這時更加害怕了,他懷疑楊國強死掉,若打死他,就會玩完了!他慌忙叫人下到溝裡,將楊國強又弄上來。楊國強渾身像散了架,兩腿支撐不住,出溜倒在溝邊。其實,楊國強雖然受傷嚴重,但還不至於到了這個程度。他只能偽裝得更嚴重一點,詐這夥人產生誤判,從而因害怕放過自己。一人試了試他的鼻息,惶恐地說:“不會死了吧?”唐進祿用腳踢了踢,楊國強沒有任何反應,一下子被驚嚇到了極點,他心裡驚恐不安,嘴唇打顫,哆哆嗦嗦地說:“回、回、回去吧。”

楊國強當晚就住進了醫院。第二天,楊國強被打住院的事在供銷社迅速擴散開來,都知道是唐主任的兒子乾的,不僅將楊國強打成重傷,而且還派人到供銷社調戲婦女。民間輿論讓唐慎遙坐立不安。而實際上,唐慎遙對他兒子打人事先一點都不知道,他氣急敗壞地派人到處找他兒子,一無所獲,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消失得無蹤無跡。真真給老子闖了大禍!唐慎遙心想,這事如果不及時妥善處理,將造成很壞影響,他清楚兒子將人打成這樣會負什麼責任,更清楚到國家機關單位尋釁滋事會是什麼後果。他作為供銷社的“一*把*手”、作為肇事者的父親,都有關聯緊密、無法推掉的責任啊。唐慎遙考慮再三,先後撥通了上級有關部門和鄉派出所的電話,作了彙報。

楊國強的病房由多人間換成單人間,這是唐慎遙特意安排的。他還專門交待辦事人員說:楊國強是工傷,是為保護供銷社集體財產和職工生命安全而負的傷,理應享受這樣的待遇。馬麗雲和李美婭在醫院裡一起幫忙騰換病房,用輪椅推著楊國強走過醫院大樓長長的走廊,病人痛苦的*呻*吟和悽烈地哭嚎不時從某個房間裡傳出來,聽了非常瘮人。穿白大褂的醫生慢騰騰地從身邊走過,不管對什麼樣的病人遭遇怎樣的病痛他們都習以為常,對他們來講這些都是職業服務的物件,在完成本職工作時還不忘記相互間聊一聊坊間新聞、生活趣事,在陣陣痛苦的叫聲中還摻和著這些“白衣天使”一連串的談笑聲。馬麗雲和李美婭見怪不怪,當醫生的拿著國家發的工資,醫治病人不過是分內工作,他們以自己的技能盡力完成罷了。縣裡醫院都是這樣管理,感覺他們和供銷社沒啥本質的區別,都在統一安排下完成分配的任務,職工們沒有更多的主動性,單位也沒有多少激勵性政策,幹多幹少都是一樣,工資的多少隻是體現出一個人的工齡和職務(稱),和你在崗位上做多大貢獻沒有直接反映。李美婭覺得,不過有一點就是就診的病人有很大的隨機性,供銷社卻是高度集中和統一計劃,好比嚴實而沉悶的屋子,從不開一點縫隙讓外面新鮮的空氣進來。護士忙了幾下就不見蹤影,李美婭去叫,也沒叫來。馬麗雲說:“不用叫了,醫院都這樣,拿的工資一點又不會少,何必多侍候你?”李美婭說:“瞧她們的態度,打個照面就走掉了,也不說一說注意事項什麼的。”馬麗雲呵呵地一笑說:“你還以護士們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對病人無微不至地關懷,噓寒問暖如同親人,可是在咱們這裡的醫院,和電影的情節差得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李美婭問:“為啥會是這樣?”馬麗雲只顧扶楊國強從輪椅上起來,慢慢地挪動,讓他半躺在病床上,沒有接她的話。楊國強躺好後,他順著李美婭剛才的話題回答說:“為啥是這樣?因為管理上沒有體現出獎勤罰懶,幹得好孬都沒關係,誰還願意多幹呀,你多幹了,少乾的那個人會嫉妒你,時間一長,想多幹的也不願幹了,是不是這個理?”馬麗雲和李美婭聽了,都講他說到點子上了,本是現實的存在呀。楊國強的傷是很嚴重的,除了臉部擦傷、鼻骨骨折、輕微腦震盪外,還有兩根肋骨骨折、小臂有骨裂、胸部多處軟組織挫傷。他剛才費力地回應說話,主要是出於感激,那天晚上是李美婭和同事一起將他緊急送到醫院,第二天馬麗雲也趕到醫院照顧自己,今天換病房,她們倆忙前忙後,一刻也沒歇著。而相反的是,唐慎遙只是公事公辦,安排了供銷社的一名同志先辦完入院而又換了病房後,再沒見到他派來任何人過來看望。他現在想的更多的是下一步該如何處理,唐慎遙作為供銷社的“一*把*手”應該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可楊國強左等右等,未曾得到他的一句話。楊國強完全可以報案,將他的兒子繩之以法,把他送進牢裡蹲幾年,但能這樣做嗎?中國農村是一個熟人社會,十里八村親戚連著親戚,如果依法辦理,會遭到很大的阻力,唐慎遙也會動用他的社會關係到處活動求情,最後的結果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瞭如輕煙,不了了之。最好的辦法就是等,楊國強越是沉住氣,唐慎遙越是坐不住。見楊國強閉目養神,馬麗雲和李美婭想離開病房到外面透一透氣。楊國強卻說:“你們倆不要去別處了,就在這裡待著。”楊國強將二人留在病房,沒有別的意思,他覺得悶得慌,讓她們陪陪自己。馬麗雲和李美婭只好再坐下。馬麗雲問:“‘地老鼠’把您打成這樣,不告他嗎?不能輕饒了他,還是去報案吧。”楊國強沒有回應。李美婭說:“更可惡的是有組織有預謀,這性質更嚴重了。這麼大個動靜,要說‘唐糞窯’提前不知道,誰會信呢?”馬麗雲說:“是呀,說不定會連‘唐糞窯’一起進去。”只聽楊國強輕微地嘆氣道:“有些事不是你們想得那麼複雜,也不是那麼簡單。”馬麗雲、李美婭問:“咋講呢?”楊國強說:“先不論唐慎遙他為人怎樣——大家對他的評價,都覺得他城府深,為人陰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但在這件事上,我分析他真的不會參與,如果他事先知道,一定會阻止他兒子的。”馬麗雲、李美婭不理解。楊國強解釋說:“原因很簡單,唐慎遙作為供銷社的領導,他知道利害關係。所以,打人是‘地老鼠’一手促成的,和他爹沒啥關係。這麼一推理,你們還認為這事情複雜嗎?唐慎遙為什麼會一直不露面呢?因為他心裡有譜,知道該怎麼做。如果是真的參與了,他會極力掩蓋的,處處做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但這幾天,唐表現得一切都很正常,說明他在等待、在觀察。”馬麗雲、李美婭說:“楊主任看問題深刻,正如您所說一樣,唐慎遙在供銷社對任何人都隻字不提此事,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但您說的他在觀察,會是什麼呀?”楊國強說:“更讓他擔心的是我告他。”馬麗雲和李美婭同時“啊”了一聲,她倆問道:“既然知道您會告他,為何不過來看一看呢?這樣他的罪責也可以減緩一點,他的確是有城府,讓人琢磨不透。”楊國強問:“如果你們站在我的角度,會去告他嗎?”馬麗雲、李美婭咬牙切齒地說:“告,一定會告他。不告他就會太便宜他了,咱就這樣白白地挨一頓打,不告他,誰替我們出氣呀?”楊國強晃了晃被繃帶纏繞的腦袋,輕聲說:“剛開始我也這樣想——告他。但後來覺得這事不會這麼簡單——一告了之,可能越告會越複雜,對我越不利。”馬麗雲和李美婭直搖頭,不理解他說的話,她們義憤填膺,惱怒地說:“吃虧的人不能伸張正義,這到哪裡說理去?由他‘唐糞窯’長有三頭六臂,我們也不能怕他,堂堂清明社會,要告就告到底。”楊國強苦笑了一聲說:“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如果我告唐慎遙,告他什麼呀?有證據嗎?他兒子既然敢打你,他們就想好了退路,如果抓不住他兒子,結局會是怎樣?這筆賬能算在唐慎遙頭上嗎?不會。就是因為現在社會是清明的,不是舊社會子債父還的時代了。”經楊國強這麼一說似乎聽懂了他的一些話,但讓壞人逃避法律制裁卻沒整明白,馬麗雲和李美婭更加迷惑了。李美婭說:“不想說這事了,我們相信楊主任判斷是正確的,唐慎遙也不會有啥好果子吃,咱們說些讓人高興的事。”馬麗雲趕緊地接過話說:“是呀,是呀,說些高興的事,我怎麼會忘了嘞,原想第一時間告訴楊主任您的。”楊國強慢慢地轉過頭,問她們有什麼高興的事。馬麗雲說:“您住院的第二天上級考察組就來了,聽說職工們對您的評價很高,您接主任的位置沒啥懸念了。”李美婭附和說:“就是的,擲鉛球的大姐一宣傳,大家都為您叫好,群眾威信‘噌’地上來了,如果選主任的話,看來非您莫屬。”楊國強聽了,嘿嘿地笑出了聲,心中暗喜道:一頓打還打出個主任哩。

唐慎遙“大義滅親”,如實向公安部門、組織部門揭發了他兒子的一切“罪行”。但讓他既感到幸慶也很“苦惱”的是,他兒子找不到了,連公安局查了若干天,也沒有尋到一點蛛絲馬跡。唐慎遙覺得,抓不住他就不會給他兒子判什麼罪,但沒了他兒子的“蹤跡”,更“擔心”他有一個三長兩短。在唐慎遙努力爭取下,“楊國強勇鬥歹徒保護供銷社財產和職工生命安全的事蹟”被上級宣傳部門寫成檔案印發,全縣供銷社系統乃至各行業、各戰線、各部門、各單位,從機關到基層,從白髮叟嫗到垂髫小兒,都掀起了向楊國強同志學習的熱潮。縣裡的廣播站、市裡的報紙、廣播電臺等新聞單位都安排採訪新時代的英雄楊國強同志。楊國強住了一個多月的院,一直沒人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縣委宣傳部門的領導組織一幫人呼啦一下子光臨醫院,院長才意識到這位默默無聞住院的病號竟是響徹全縣的大英雄。事不宜遲,他抓緊吩咐得力的手下收拾會場,迎接宣傳戰線的同志們。楊國強的公開採訪是在縣中心醫院的大會議室裡進行的,在後來報紙釋出的報道內容上,有一副採訪現場的照片,那時楊國強本來早已拆了繃帶,身體各部位傷勢均已好轉,但為了渲染效果,他又被重新綁了乾乾淨淨的繃帶,身邊還放了一副雙柺,這就鮮明地展示出他們宣傳學習的大英雄——楊國強勇鬥歹徒所付出的血的代價。電臺、報紙等通篇報道了楊國強為了保護集體財產和職工生命安全的所感所想以及他平時學習革命英雄事蹟的實際行動,歹徒是如何兇狠,他如何勇敢,該說的細節,楊國強講得讓人覺得都非常生動具體。但在馬麗雲和李美婭看來,他隻字沒提唐慎遙的兒子唐進祿,好像這幫“歹徒”和他沒有一點瓜葛,只要楊國強不說,事實的真相將永遠隱瞞在英雄事蹟的字裡行間裡。這個世界什麼是真相?你親歷看得見的都是真相嗎?你內心想的是一種樣子,眼裡裝著的或許是另一種樣子,但若要用嘴說出來,未必和你所思、所看是一致的,或許差別很大,甚至顛倒了黑白,這也未嘗不曾發生過。楊國強也是違揹他的內心,不得不這樣做,他說出來的,真相就是這樣的,至於其它,讓神仙操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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