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爺灶爺騎大馬,到了天宮好事誇,殿前為民求吉利,吾族子孫甭落下;灶爺灶爺往家轉,莫在天宮貪悠閒,玉帝傳令降旨意,快回崗上保平安。”距出發的日期一天天臨近,到了農曆臘月二十三,正是家家戶戶送灶神爺上天的日子,李美婭還記得小時候奶奶教她的這首歌謠。每年的這一天,奶奶便用高粱秸芯和其篾子紮成七八寸長、半拃多高、如馬狀一樣的物件,算是給灶神爺迴天宮備好的騎乘工具。到了黃昏,奶奶在廚房的一角擺上貢品,一般是棗糕、餜子、雞蛋餅之類,點燃幾柱香,撕下貼在牆上的灶神畫像,連同紮好的“馬”一起燒掉,口裡輕聲唸叨著祈求灶神爺賜福佑安的話。奶奶還講,這一天無論多遠的親人都要回到家裡,既便是死去的親人,他(她)的魂兒也得回來,灶神爺一併清點好數,到了天上玉帝那兒將一家人的善惡吉凶、福禍壽死原原本本奏明。所以生在陽間的人,都祈望灶神爺在玉帝面前多說好話、多講好事,為他們求得更多吉利和富貴。這一天如若把家裡哪一個人落下,他(她)這一年多半不會順心如意,總是磕磕絆絆。臘月二十三祭灶神不得外出的習俗禁忌在李美婭幼小的心靈中留下深深的烙印。這就不難理解李美婭為什麼將日期定在祭灶神的第二天了,只是期望翻開人生新的一頁時而為自己求得一個好兆頭。而且在她心裡還隱藏著不便向外人道的緣由,過完春節人們走親訪友,自己遭遇這等事,怎麼好意思面對他們呢?李美婭一想到春節即將來臨,倍感到萬鈞壓力,不管怎樣,春節之前一定想法離開家,她這樣做,不過是逃避現實而出於無奈的選擇。李美婭的這些苦衷誰人能理解?她更不願示於他人,也無法向她所愛的人訴說,只有在心中默默地忍受著。

天漸漸暗了下來,今天是李美婭和魏金鋼約定出發的日子。魏金鋼早已做好了準備,除了必要的錢之外,他還帶上上學時使用的一隻鐵瓷碗,因為它伴隨了自己幾年的高中生活,睹物思情,他的青春年華揮灑在縣二中的將近一千三四百多個日日夜夜之中,他怎能忘懷?這隻碗賦予了他的情感,似乎成了自己的知己,是他這段時光的見證。他又看了看桌上、床上零散地放著的各類東西,從中挑選了一本書,是《魯濱遜漂流記》這本小說。他覺得在這本書中,或許是上帝的鐘愛,讓魯濱遜幸運地在孤島上愜意地生存下來。魏金鋼雖然不信仰上帝,但他讀了這本書之後,身上猶如附著一種靈性,世間萬物為我所用,戰勝困難是人類求得生存的自覺。他既然將要漂泊他方、行走“江湖”,恰恰會從在這本書中汲取力量和啟示。他再一次看了看自己住的房間,走出屋環顧了一下夜幕籠罩的庭院,這個家對於他已沒什麼可留戀的了。他要的是自由,是愛的自由,父母生了他的身,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再回來,那時報答他們的恩情也不遲吧。魏金鋼趁家人忙活別的時候,悄悄地離開家門,在夜色中匆匆地直奔二華里之外的那個磚窯——他和李美婭約定的地點。

李美婭從前幾天就開始準備出發的物資了,從大到她常穿的衣物、女用品等,小到她兒時的玩具如小瓷猴、塑膠花、橡膠玩偶、雞毛毽子、橡皮筋、小人書等。臨出發前一刻,她把平時攢起來的56元錢裝進貼身衣服的口袋裡。一切準備停當,她看看屋外,天剛剛擦黑,李美婭坐在床邊,靜靜地發呆。馬上就要離開家,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也不知道到外面闖蕩將會怎麼樣,她曾經反覆問過自己,這究竟為了什麼?會值得麼?她會後悔嗎?如果現在停止行動還能來得及,往後轉嗎?但李美婭一想到她即將和她愛的人能夠天天廝守在一起,這些疑問,這些不堅定的念頭頃刻間又在腦子裡消失了,她的信念又堅定了,她的決心又強大起來。不,絕不能當懦夫,要勇敢地向前!她瞥了一眼自己常常在燈下讀書的地方,床頭邊上的桌几上依然放著她讀過幾遍的一本書——《簡˙愛》。這本書是她上初二時從一位親戚家裡偷拿過來的,那時之所以“偷”他們的書,是因為在大人眼中,小孩子是不宜讀這類談情說愛的書的。從得到這本書開始,她便愛不釋手,幾乎每年都讀一兩遍,書中的那些故事情節、人物名字,甚至精彩對話、情感描寫等,她幾乎爛熟於心。有了這本書的陪伴,她的青少年時光變得那麼充實而富有幻想。她情感的種子或許是從讀《簡˙愛》開始播下的,魏金鋼正是她從讀小說中想像出來的初戀情人形象,是她心中的英雄,高大、英俊,穩健而又不失激情,他身上既有俠義,又有擔當精神,和書中的羅切斯特相比,她覺得除了沒有羅切斯特的財富,魏金鋼——她的Lover堪稱完美。她必須帶走這本書,它已是自己的老朋友了,怎能捨得丟下它呢?它更是自己的精神寄託,將來翻翻它,和書中的主人公說幾句心裡話,或許會在生活不測時給心靈些許安慰。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傷心落淚,突然間離開他們,心中有一萬個不捨,而她的父母又怎能承受住不告而別的痛苦呢?但她必須離開他們,如果繼續留在他們身邊,她將得不到她所要的愛,得不到她所鍾情的愛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呀,自己應當做出取捨。李美婭擦乾眼淚,又回到桌前坐下,鋪開一張紙,給父母寫下短短的幾句留言:敬愛的爸媽,請原諒您們不孝的女兒不辭而別,從今天開始,我便離開您們一段時間,什麼時候回到您們身邊,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請您們放心,我會養活我自己,會照顧自己,我是和一個要好的同學一起走的,他可能是我一輩子依靠的人,您們不喜歡他,不能接納他,所以我忍心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去一個能容下我們倆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您們的女兒,美婭。寫完,她將字條放在桌子上的檯燈下面。李美婭背起沉重的行囊,戀戀不捨地轉著身看了看屋子裡的一切,她最後關上燈,走出屋子,輕輕地將屋門帶上,穿過後院,從矮牆的豁口處邁過,然後急匆匆地抄小道往村外趕去。

魏金鋼在磚窯的暗影處耐心地等待著,不一會兒,他感覺腳變得冰涼,於是在原地不停地走動。等了很長時間,也不見李美婭過來,魏金鋼心中開始犯了嘀咕:她不會記錯時間了吧?不會的,這時間是她約定的。要不是反悔了吧?這可讓他如何是好!“再等一等,她或許一會兒就來。”他安慰自己。魏金鋼不停地兜著圈,慢慢地踱了又踱,直到感覺身上有點冒汗了,還沒有等到李美婭。在幾乎要準備放棄等候的時候,在幾十米處,他發現一個人的身影向他這邊快速地移動著,幾秒鐘後,這個身影愈來愈變得清晰,魏金鋼輕輕地乾咳一聲,對方應了一聲:“是我。”魏金鋼欣喜若狂,是的,是美婭,她走過來了。他迅速地迎上去,接過她的包,自己背上。李美婭氣喘吁吁地說:“你是不是等了很長時間了?咱們快走吧。”魏金鋼輕聲回答道:“我還以為你食言了嘞,你再晚來一會兒,我便回去了。不過,我想你肯定不會的。”黑暗中,李美婭嗤嗤地笑道:“那哪能啊,我說話算數——唾沫星子掉地上會砸個坑的。”魏金鋼抓住她的手,感覺冰涼冰涼的,他心疼地說:“你冷不冷?要不我們在磚窯裡(磚窯入口處,有一個凹下去的方坑)避一避風再走,這天太冷了。”李美婭說:“不,得馬上走,若讓家裡人知道,我們就走不成了。”魏金鋼和李美婭剛開始還是手挽著手並肩沿著路邊往前走,過了一大會兒,李美婭的體力有點不支,她感覺身上開始滿是汗水了。慢慢地,她落在魏金鋼身後半步,魏金鋼在前面扯著她的手,一刻不敢停歇地往前走,正如李美婭所說,他們得趕快走得遠遠的,唯恐被家人發現追上來。連續走出四五(華)裡遠,他們兩家的村子早已拋在身後,不見任何影跡了,一路上沒碰上任何人,李美婭心裡方才踏實了一點,行囊都由魏金鋼揹著,雖然她身上沒背東西,但已明顯感覺累了,兩條腿越來越沉重,恨不得馬上坐下來,一步也不願往前走了。李美婭說:“咱們放慢點速度吧。”魏金鋼只好將腳步放慢一些。魏金鋼問道:“咱們準備往哪去?”李美婭沉默了一會,說:“我還沒想好,你覺得應該往哪去好呢?”魏金鋼說:“我只籌到了32塊錢,如果走遠的話,會不夠的。”李美婭說:“沒問題,我這裡還有56塊哩。要不我們先到縣城,明天再搭車去市裡的火車站,能買上哪兒的車票就去哪兒。”魏金鋼表示同意,他接著說:“去縣城不是這條路,我們應該向東南方向,這條路是朝西南方向去的。”李美婭聽後,並沒有感到有什麼大驚小怪,她平靜地說:“這不是問題,我們只管往前走,若遇到往東方向的路我們就改為往東走。最後肯定是會走到縣城的,不過是多走了一些冤枉路而已。”魏金鋼沒有言語,只好順從李美婭的意見。

天上繁星密佈,腳下的路不斷地向前延伸,兩邊的村莊逐漸稀少,視野變得遼闊起來。從身邊延伸到遠處是一畦壟一畦壟相互連著的麥田,再往遠處看去,黑黢黢的一片,四周非常寂靜,除了偶爾有幾聲狗叫聲輕微傳來,他們聽到的聲音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了。嚴冬臘月,天氣異常寒冷,因為走路雖然身上沒感到冷,但裸露在衣物外面的耳朵和臉部已經凍得幾近麻木。在星光的映襯下,路面上不時會發現結了冰的水窪,有的被車碾壓過,凸起的車轍泥埂絆著你的腳力,有時會遇上很長一段這樣的路,走起來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極其讓人小心翼翼。魏金鋼和李美婭兩人只顧趕路,誰也不願找話題聊,雖然比剛出發時放慢了速度,但已走了很長時間還沒顧上歇一口氣。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便是縣城,距他們家鄉有二十公里,今天由於多走一些路程,不知道比這個距離多出多少,他們已無法計算。李美婭扯著他的手,緊緊跟在身後,在走過一個路中央的水窪地時,她不小心踩在凸起的車轍泥埂上,一下子崴了腳,她“哎喲”一聲,彎下身子,一隻腳抬起,另一隻腳著地,疼痛使她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魏金鋼只好將行囊放在地上,俯下身幫著李美婭揉了揉她的腳腕處,她剛開始疼得嗤嗤地直往嘴裡吸氣,幾乎哭出聲來,魏金鋼不停地安慰她,給她打氣,給她鼓勁。魏金鋼看看四周,遼闊的田野中座落著一個村莊,閃爍著幾處燈光,好似夏日的螢火蟲一般,顯得羸弱無力。他試探地攙起李美婭,她將受傷的腳在地上按了按,似乎沒有剛才疼了,她向魏金鋼說:“試著往前走吧,咱們不能停,這荒郊野外,如果停下來會凍個半死的。”在魏金鋼眼中,李美婭平時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女生形象,但遇事時卻很有主見,意志堅定,她強大的內心顯然和她柔弱的外表反差很大,會使和她交往不深的人產生誤解。魏金鋼給人的印象雖然是一個大塊頭的男人,但在李美婭面前,在他們一起決定某件事時,李美婭是不折不扣的掌舵者,把握方向,而魏金鋼在這方面倏然間變成了一個小男生,服服帖帖地聽她安排,由她拿主意。上天造化人。李美婭是運籌帷幄的帥才,他魏金鋼甘願做她的將,為她衝鋒陷陣。魏金鋼揹著行囊,用力地攙扶著李美婭的一隻胳膊,一步步往前走。正如李美婭所說,他們不能停歇,一旦鬆懈下來,或許會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了,或許他們會被凍僵在路上。

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後半夜,月亮像小半個燒餅一樣也已掛在半空,路面變得清晰了很多,遠處麥田披上一層金色的月輝,田埂上沒有完全融化的積雪,看起來白晃晃的,目力所及的一切一起構成了一幅靜謐的冬夜美景。他們穿過一個村中央的一條馬路,腳步聲驚醒了守臥各戶門口的狗,一隻狗先叫起來,接著另一隻狗也跟著叫起來,一隻接著一隻,全村的狗都開始叫起來。但狗們只管叫,給他們的主人報個警,但不會真正會咬人。這一點生活經驗,魏金鋼是有的,他和李美婭不管多少狗在叫,仍然慢慢地走,繼續沿著村中央的馬路往前走。這個村叫吳溝渠村,距李美婭所在的李新莊村不過10公里,算上他們兩人走的冤枉路,也就是說,上半夜行走了大於這個里程數。狗叫聲驚動了夜間巡查的聯防員。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有的行政村成立了防盜防火聯合辦公室,簡稱聯防辦,每天夜晚安排人員輪流值班巡查。兩名聯防員用手電照著魏金鋼和李美婭,大聲問:“你們是幹什麼的?”他們兩人一時語塞。魏金鋼無論怎麼央求,聯防員就是不讓他們通行,將魏金鋼和李美婭強行帶到村部,被關到一個空曠曠的房間裡。過了半個時辰,魏金鋼和李美婭被凍得瑟瑟發抖,蜷縮一團,各自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這倒黴勁兒,偏偏遇上兩位難纏的主兒,他們暗忖:難道他們的計劃會毀在兩名聯防隊員手上嗎?他們得想辦法如何應對,保證兩人能夠順利走出這個村子。

李美婭低著頭,一會兒便睡著了。魏金鋼起身,推了推門,外面被反鎖了,想出去已無可能。又過了很長時間,門被開啟,進來幾個人,據剛才的聯防員介紹,其中一人是村主任。村主任問:“你們是哪個村的?要去幹什麼?” 魏金鋼說是走親戚。 “走親戚?笑話,有這麼晚走親戚的嗎?”村主任反問道。村主任對其他人說:“這壞小子不說實話,分開審,我看他倒像個拐賣人口的。”魏金鋼被其他兩人帶到另外一個房間“審問”。村主任問李美婭道:“孩子,我看你是個好人,你給伯伯說實話,你是哪個村的?倆人到底啥關係?你們到底幹什麼去?”李美婭說:“我若說實話,你能不能放了我們嗎?”村主任笑呵呵地說:“那是,那是。你們只要不是做違法的事,我立即放你們走。”李美婭說:“父母不同意我倆好,我們沒辦法,只好從家裡跑了。”村主任低聲自言自語道:“這是私奔呀,誰家姑娘還有這膽量。”接著,他換了另一副態度,裝作很同情地說:“孩子,你這樣做非常對,做父母的哪有還干涉子女婚姻自由的道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頑固不化呀!你告訴伯伯,你是哪個村的,我替你打保票,絕對不會告訴你父母,而且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到車站,你們愛上哪上哪,我就是心疼你們這倆孩子啊。”李美婭被村主任的花言巧語一時矇蔽,她按他的詢問一一做了如實回答,以此期待換取他承諾的幫助。常言道,薑還是老的辣。村主任聽李美婭說完,他狡黠地笑了笑說:“你爹是李淑翰——李會計,我認識呀,他還幫我們村買過化肥哩。放心吧,孩子,你先在這屋裡歇著,我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們走。”說完,他示意其他人一起離開房間。他交待說:“給兩個孩子每人送一件大衣,看好他們,別讓跑掉。這倆孩子瞞著父母私奔,作孽啊。不能成全他們,成全他們就是害他們。天一亮就去通知李新莊的李會計,讓他來領孩子,得好好管教!”其他幾個人紛紛點頭稱“是”,表示聽從了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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