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時候,兩人上平房上看了看,夕陽的光正一點點被山坡那頭淡化,青色、灰色摻雜到黃色粉色裡。

楊意注意到了那棵白樺樹,其實是有兩棵白樺樹的,只不過有一棵更高一些。天色暗淡的時候,山坡上朦朦朧朧的,只有樹還是聳立著的。

嘩嘩——嘩嘩——夜裡的風吹起來了。

楊意坐下來,感到平靜。

“我們晚上睡這裡吧,鋪張涼蓆再蓋上被褥,晚上有風,也不會有蚊蟲,還能看星星,我記得我小時候夏天可愛睡這裡了。”

“好啊。”兩人對視一笑,匆匆下樓。

樓梯旁的牆上,釘了幾顆釘子,常年掛著紅彤彤的幹辣椒,夜晚,庭院內的燈泡一亮,一道光影由遠及近地打過來,煞是溫馨好看。

楊意他們找了涼蓆再度上了樓,捲了鋪蓋又拿上來,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但兩人幹勁十足,腳步輕快。

夜幕低垂,果真如楊意所說,一個接一顆的星星亮起來了。

楊意和羅向晚躺下,枕著枕頭,蓋著夏涼被開始數星星,沒一會兒就數亂了,哈哈笑作一團再重新數起來。

數著數著就開始聊起各自的往事,從人生中的第一幅記憶說起。

深刻的記憶,往往伴隨著衝擊,所以楊意說的大多都是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事,比如尿床,掉進紅薯窖,下雨天摔倒被玻璃酒瓶割到手腕等等的糗事。

羅向晚說的便是另一種情況了,比如元宵節去廣場上看煙花差點被表姐帶丟的事,因為那時候人太多,他又在賣零食的地方不肯走,他姐買完東西以為他跟著回去了,還好他拽著人家的零食不撒手等等諸如此類的。

“嗯,我知道你說的,我也跟我家裡人在元宵節的時候去那個廣場看過煙花,還買過燈籠呢。或許,咱倆就在某一天的某一時刻在某個地方待過,甚至擦肩而過。”

楊意越說越興奮,最後他說,“咱倆怎麼不再早點認識呢?”

“你有沒有想過……”羅向晚差點脫口而出。

“什麼啊,繼續說啊。”楊意疑惑地扭頭看他。

“沒什麼,我小時候學鋼琴不好好學還被我媽打過?”

“是嗎?我也是,不過學的不是鋼琴。”楊意來勁了,很快被帶偏了注意力。於是他們又開始聊起來,天南海北的聊,很快便聊到了小學。

“我小學老是轉學,這我跟你說過吧?”

“說過啊,咱倆應該還在一個小學上過,雖然對彼此都沒啥印象。啊,對了,你喜歡的小姑娘也是你小學認識的。”說到最後,楊意有些酸溜溜的。

“啊,我倆是同桌來著。”羅向晚輕笑出聲。

“我轉學走的時候,還給他留了家裡的座機電話來著,可惜他一次都沒打來過。”

“是嗎?她為什麼不找你啊?”

“不知道。”

“那你倆後來是怎麼聯絡上的?”

“……算是有共同認識的朋友吧。”

“也對。”楊意點點頭隨即問道:“那你初中哪裡上的?”

奇怪,楊意想。他對羅向晚的這段經歷既好奇又牴觸。他很想知道那個女孩兒是怎麼跟羅向晚聯絡的,倆人會不會跟他們一樣單獨約著出去吃飯,出去玩,但是又不那麼想知道,他不想知道他其實在羅向晚心中並不特殊。

“十六中總校。”羅向晚有些無奈,“楊意,你都問過我兩回了。”

“啊,是嗎?”楊意想了想急忙說,“對,我去市裡咱倆一塊打球的時候問過你。”

“是啊,再記不住我要打你了。”

“好,好,再問你我是小狗。”楊意想,誰讓我剛才心思不在這上面呢,他早就記住了。

“行,小狗~”羅向晚覺得楊意說這話很好笑,便笑出來。

“啊,怎麼了?笑什麼笑?”楊意惱羞成怒,去掐羅向晚的脖子。

“別鬧。”羅向晚去掰他手,倆人的身體扭動起來,笑聲也越傳越遠。

終於,倆人鬧累了,在漸漸深邃的夜幕下,約定一起緩緩入睡。只是楊意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裡一直閃過有關羅向晚的念頭。想以前,也想以後。有時候想著想著會把兩輩子的事情搞混,尤其是不起眼的小事。

比如,他忘記這輩子羅向晚有沒有幫他系過鞋帶了。

上輩子,羅向晚是蹲下幫他系過鞋帶的。他有一雙運動鞋,鞋帶不好系老是開,羅向晚老是提醒。然後有一次正走著走著鞋帶又開了,他不想系,想走到一旁不佔道的位置再系,結果沒想到,羅向晚立刻蹲下了。

這件事對他的衝擊也很大,所以一直記到了現在。

這輩子應該是沒有的,也許是他審美改變了,那雙運動鞋他沒再買過,也許是二十八九歲的人了,再怎麼樣鞋帶也系不鬆了。

就這樣,羅向晚在楊意昏昏欲睡的腦子裡跑啊跑的,閃過根本沒有邏輯可言的畫面。就比如剛剛的對話,又被楊意在心裡唸了一遍。

想著想著,一個激靈,楊意瞬間睜開眼。

他震驚到瞬間清醒,想坐起來。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盯著羅向晚的睡顏久久無言。

羅向晚睡著了,呼吸均勻,沒有被他吵醒。

這時,夜烏漆嘛黑的,星星也都躲起來了,楊意卻能清晰地看見羅向晚挺立的鼻樑和優美的下顎線。

他側躺著,頭髮柔軟,像米開朗基羅手下完美的雕塑。

羅向晚,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對不對?我們坐過同桌,你給我留過電話,但是我那時太年輕,紙條轉眼間被我弄丟了,後來聽同學說,你只給我留過電話的時候,我很愧疚,還專門跑到你家樓底下好幾次,想看能不能偶遇你。

可惜,一次也沒有,因為我也不知道你具體住在哪裡。

你一整個學期上課只提問過一次,提問完全班都笑了,是因為你自問自答了對不對?你不懂全班為什麼笑,還是你坐下後我告訴你的,對不對?

羅向晚,你說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對不對?

天哪,這太瘋狂了。

晚風呼呼吹過楊意的身體,楊意卻熱的渾身發抖。

是真的,對不對?是真的,一定是真的,絕對是真的。楊意心底的聲音非常篤定。

那上輩子呢?你也喜歡我嗎?你想讓我去北京是不是……

不,上輩子你還是不喜歡我的好,否則,那樣太痛苦了。

羅向晚,羅向晚。楊意又重新躺下去,在羅向晚身邊躺好後,不知怎的,耳旁全是他的氣息。

最後,楊意不知道自已什麼時候才睡了過去。只知道,徹底睡著前,耳旁是白樺葉沙沙——沙沙——沙沙的聲音。

天色尚青的時候,羅向晚就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來,望了一眼,天的那邊只出現了一點點魚肚白。於是,他復又躺下,拿夏涼被遮擋住臉。楊意,在他的身旁睡的正香。

當羅向晚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了紅彤彤的太陽。

太陽剛從地平線上升起來,圓圓的,十分燦爛。

羅向晚站起來,神清氣爽地伸伸胳膊,看著朝陽慵懶地活動筋骨。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見楊意坐了起來,正努力地睜開眼睛。

還迷糊著呢,羅向晚想。果然,楊意很快就又倒下去,幾乎是片刻後呼吸聲再次均勻。

但這時姥爺和姥姥也已經起床了,羅向晚便下去洗漱幫忙。

半個小時後,楊意被狗叫聲和炒菜聲一塊吵醒。他看向身邊已經空了的床褥便起身下去。

“醒了?”羅向晚站在院子裡,他已經洗漱完畢又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你怎麼不叫我?”楊意抱怨道,這形象對比太強烈。

“叫了啊,你不起。”

“是嗎?”

“嗯。”

“飯好了,楊意趕緊洗把臉吃飯。”姥爺從廚房裡端出菜,放在院子中間桂花樹下的四角桌上。

“好~”楊意答道。

起得早了,早上就有大把的時間好消遣,但也沒具體幹了什麼事,一晃眼,就到了中午。

“楊意!楊意!去菜地裡薅把青菜!”

“好!”楊意應了,倆人飛快地溜出去。

等回來的時候,只見院子裡架了一口鍋,鍋下用木柴燒的火正旺。

“姥爺?中午要炒雞肉吃嗎?”

“是啊。”

“你們什麼時候剁的雞肉?”

“就你們早上出去晃悠那一會兒。”

“哦。”肉也剁了,火也生了,那就等中午開飯了。楊意把薅的青菜擇了洗了然後又湊到看火看地正入神的羅向晚身邊去。

“中午你要有口福了。”

“嗯。”羅向晚一笑。

是和飯店做的不一樣,肉質鮮美,味道獨特,花椒和辣椒都放了不少,辣味十足,最絕的還是自家的手工面,伴著青菜煮熟了再倒進湯汁裡,把最精華的部分全吸收了,羅向晚是真的吃的很過癮。

看孩子吃的歡,兩位老人也很歡暢。

吃過飯刷完碗又照例到了午休時間,所以他們上樓去收拾床鋪。床褥被太陽曬了一整個上午暖烘烘的,楊意抱著被子情不自禁地把臉埋進去。

“小心看路。”

“知道啦。”

“楊意,你今天怎麼那麼開心啊?”

“我有嗎?”

“有啊。”

“是有,但我不告訴你。”楊意得意地把臉一揚,推開屋門重新鋪床。

不過趁著中午太陽正好,他們打算去衝了澡再睡午覺。沖澡的地方,在廁所旁邊,但並不是緊挨著,淋浴間和廁所中間隔了一棵桃樹,羅向晚昨天就注意到了。

“那你先衝吧。”楊意說。

“行。”調好水溫,楊意出去,楊意握著手機在院子轉,發現羅向晚沖澡的時間有點長。

等他出來的時候,楊意不懷好意地問:“你在裡面幹嘛了?”

“你說呢?”羅向晚故意回。

“好吧,那我進去了。”楊意拿著塑膠袋,塑膠袋裡放著乾淨的衣褲。

也許是昨晚倆人都睡得太晚,楊意洗完澡出來發現羅向晚已經睡著了,於是他躡手躡腳地爬到床的裡側,也就是靠窗戶的那一側,睡了。

他這一覺睡的腥甜,醒來後,天已經擦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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