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映暖騎上快馬,約莫走了半刻鐘的泥濘小路,終於在一片乾枯的樹林中看到了隱隱綽綽的建築。

這附近也沒有別的東西,黑鴉在紙條上留下的地點應該就是那裡了。

她翻身下馬,元祿緊跟其後,在她系韁繩的時候平穩的停到了她身邊。

被雨水洗過的夜空十分乾淨,只有一輪彎月將溫柔的月色撒在土地上。

虞映暖微微抬眼,將元祿騎在馬上的樣子看得分明,只見他用潔白修長的手指拽著韁繩,烏髮利落的束了起來,一時竟給人一股鄰家弟弟的錯覺。

“我來見暗香,你跟來幹什麼?”

“幫你望風不行嗎?”

元祿眉梢微揚,翻身下馬,將棗色的馬兒牽到她綁繩的地方,兩頭馬聚在一起,棗色的小母馬親暱的蹭向她的黑馬,結果被那隻黑馬噴了一鼻子。

嫌棄的意思不言而喻。

元祿指著它打趣:“嚯,這馬這麼傲啊,小心以後找不到媳婦兒。”

黑馬好似聽懂了,心煩意亂的刨了刨蹄子,元祿笑了,還挺隨這個“臨時”主人的。

虞映暖不想理他,藉著樹幹的力道騰空而起,腳尖不斷點著枝丫,很快便來到了那個木質亭子前,開始在這周圍排查。

畢竟黑鴉那個傢伙只是說在這裡,卻沒說具體位置,總不能把這裡都刨開。

亭子底座是木頭的,不知道多少年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會帶出一點輕微的響聲,底下不說嚴絲合縫,起碼沒有明顯的開關,虞映暖擰緊眉毛,排查兩圈都沒結果讓她感覺有點心焦。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種不安的感覺了。

虞映暖無意識的摸上鐮刀,冷硬陰寒的觸感能讓她用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

這個習慣持續了好幾年。

也許是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斬下別人的頭顱開始,亦或者是十五歲開始跟著暗香一起血洗戚家莊,總之,貌似已經很久了。

那夜,重華閣所有殺手一同出動,趁著莊主閉關,將那處變成了人間煉獄。

自已那晚殺了很多人,多的她都數不清楚。

只不過是把飛鐮嵌進別人的身體,再用蠻力將他們的肉撕扯開就是。

一個接著一個,無視他們的哀求。

這場屠殺持續了很久。

直到曾經在江湖上盛極一時的戚家莊連狗叫聲都不復存在,她才驚覺,自已身上的黑衣已經被那些腥臭的血打溼了。

那種黏膩的感覺,她永遠都忘不掉。

這一戰奠定了重華閣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躍成為公認的第一大派,同年,由重華閣閣主推出的殺手天人榜橫空出世。

暗香疏影的名號徹底被開啟。

唯一不同的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每次去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會帶上一塊血紅色的面具。

也許,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真正成為了一個冷血的殺手。

只有暗香,只有她沒變。

“小暖,你來這邊。”

她的思緒被元祿拽了回來。

“什麼事?”

一直走在後面的元祿燃起火摺子,對著腳下的草皮敲了敲,“這塊土地下面的聲音不對,可能有東西。”

虞映暖神色一凜,連忙來到他身邊蹲下,用手敲了兩下,然後順著上面的草皮慢慢往下摸,直到摸到了一塊凸起的東西一轉,“轟隆”一聲,那片土地竟然開始下陷,不多時便露出了一個向下走的樓梯。

元祿用火摺子往樓梯上一照,“這種密室光要打造也不簡單,那個柳寸心這麼有本事啊?”

虞映暖抿緊唇,拿過他手裡的火摺子往下走,沒過一會便感覺自已的袖角被人拽住,元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等我,我有點怕黑。”

虞映暖頓住,舉著火摺子慢慢回頭,明亮的火苗照清了他的臉,他的眼睛猶如幽深的潭水,嘴角卻微微向下,是有些害怕的樣子。

“元祿。”她的聲音低沉,在黑暗中迴盪。

“嗯?”

虞映暖緩緩向著他靠近,元祿下意識想躲,很快便退到了冰涼的石壁上,手撐上的同時沾上了不少附著在上面的苔蘚。

眼見她離自已越來越近,元祿不自在的避過頭。

“做什麼……”

“我知道你為什麼跟著我。”虞映暖沒動粗,只是雙眼古井無波的注視著他。

元祿愣了一下,緩緩的對上她的視線。

“你要查的滅門案直到現在都沒有太大的進展,所以只要是跟這個扯上關聯的你都不想放過。”

虞映暖淡淡的移開火摺子,她的半張臉隱在黑暗裡,“暗香在陶府滅門之前就被圍剿了,上頭派任務,我們這些做殺手的就要接任務,我們不知道這件案子牽扯了誰,也不知道背後是誰在渾水摸魚,所以,暗香是屍體不會有任何線索。”

“我不是什麼良善的人,你我最多隻能算一個待合作的關係,不要總是試圖和我套近乎,也不要老是試探我的底線。”

元祿的嘴唇慢慢抿住,半晌,扯了一下嘴角,故作輕鬆的說道:“害,讓你發現了啊,我還以為用著陪你的理由能矇混過去呢。”

他調笑著聳肩:“我寸步不離的跟著你確實是為了再找些線索,不然我回去很難交差啊,理解一下。”

虞映暖:“她死了。”

元祿故意做出的表情一僵,就又聽她說:“暗香為了保護我,被柳寸心一刺穿胸,我被她推下陡崖的那一刻,她還在說,快走。”

“快走。”

“我卻一滴淚都沒流。”

元祿看著她的眼睛,沒有錯過她眼底一瞬間的痛苦。

但她好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已在難過。

指尖不聽話的動了,他下意識想要伸出手攬她,卻在將要觸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停住。

就這麼僵著。

虞映暖根本沒有理會他的動作,只是用那雙黑沉的眸子緊緊的盯著他:“我想見她,和她待一會兒,就我一個。”

“如果你一定要跟著,我會殺了你。”

這一刻。

她的眼神裡出現了真切的殺意,元祿知道,她說的是真話。

直到她的身影被向下的黑暗吞沒,元祿都還一直維持著這個動作。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漫長而又短暫的時間裡,他突然回想起送她下山的那天晚上,她披著自已的披風,小聲的和他說:

[那,我等你回來。]

不過短短几天,卻好像變成了特別久遠的事。

他把手收了回來,沒管溼漉漉的苔蘚,將自已整個都靠在了牆上,透過一人寬的洞口望向那輪明月。

良久,一句很淺的嘆息融進了黑夜裡。

……

隨著逐漸深入,虞映暖能很明顯的感受到四周的牆壁越來越寬,而且越來越冷,像是走進了一個小型的冰窖一樣。

又走了幾刻。

她終於到了一個平臺上,火摺子上的火苗因為冰冷的溫度逐漸變小,她腳步一頓,開始用快要熄滅的火摺子在牆壁上尋找機關,對著上面的凸起按了下去。

瞬間,整個室內平臺亮了起來,冰藍色的熒光將這裡照的亮如白晝,她驚詫的抬起頭,那些會發光的石頭很像水晶,但是具體是什麼東西她分辨不出來。

柳寸心哪來的財力建造一個這樣的密室?

不過她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太久,因為她看見了被安置在平臺正中央的冰床。

上面躺著一個全身素衣的女人。

火摺子已經全滅了。

虞映暖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幾步,又怔愣的停住。

她不自覺的握上鐮刀。

嘴唇抿的很緊。

“暗香。”她低喃了一聲。

躺在冰床上的女人被打理的很整潔,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睡在那裡,換成以前,她一定會笑著撲到自已身上,而後趁她不注意揪住她的臉,笑著喚那個極為幼稚的名字。

想到她的笑容,虞映暖走近了些。

暗香原本不叫暗香,自已的出身和她有著雲泥之別。

她曾經是備受父母寵愛的官家小姐,只是在她15歲的那年發生了意外,後來才成了刺客。

遇到暗香那年,自已才六歲,宿國剛經歷過戰亂,流離失所的人數不勝數,她是乞丐,正跪在地上向來往的路人討食。

16歲的她跟在閣主身邊,指著地上的我說:“就她吧,我要她做我的搭檔。”

年幼的她抬起頭,第一次見到衣著這麼華貴的二人,比鎮上的地主還富貴。

身著玄衣的男子蹙了蹙眉,“這個小乞丐的天資好像不太行,你確定要她嗎?”

她不傻,自然聽懂了那個富貴人對她不甚滿意。

顫巍巍的低下了頭,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她生怕讓這些貴人不順心之後會遭到家丁的毒打,從前和他們一起聚堆乞討的二蛋就是被地主家的家丁打死的……

就在她嚇得渾身顫抖的時候。

暗香笑嘻嘻的對滿身髒汙的她伸出手,“你別怕啊,姐姐不是壞人的。”

再多的記憶也都模糊了,只記得小小的乞兒縮在她滿是馨香的懷裡,玄衣男子嫌棄那乞兒的味道大,稍稍落後幾步,不過沒過多久又因為暗香喚他而妥了協。

……

“暗香……”虞映暖有些恍惚,伸出自已的手想去牽她,卻在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停住,她的手很髒,在外面沾上了汙泥。

她侷促的在自已的下襬擦了擦,可是手心裡的泥已經幹了,擦不乾淨了。

沉默半晌,虞映暖忽然覺得心口翻湧起一股憋悶感。

她緩緩的坐在下面,頭靠在冰床的邊緣,像從前一樣充當著一個不會說話的背景板,可是已經沒人能在她耳邊說個不停了。

所以她承包了她的角色。

“你忘了閣主教我們的第一課是什麼,刀是不能動情的。”

“暗香,你後悔嗎?”

沒人回應,虞映暖接著說:

“柳寸心已經死了,他臨死前說了很多雲裡霧裡的話,還說其實是閣主要殺你,我不信。”

“你和衛千漣認識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情殺你?”

……

良久,她又說。

“暗香,我是不是錯了……”

“我那天不是那個意思……你問我,會不會去看你,我說不會。”

“我只是……”

只是。

捨不得你。

有什麼東西衝破了她的枷鎖,笑著的暗香,牽住她手的暗香,和她一起練基本功的暗香,執行任務擋在她前面的暗香……

這些畫面在她的眼前不斷閃過,直到最後,定格在了她喊著讓自已快走的景象。

虞映暖的嘴唇翕動,她抱住冰冷的刀,淚水不知何時已經爬了滿臉。

當時她們的內力一個被化功丹散了個乾淨,一個受了暗算,內力時有時無。

暗香為了保護她,將她猝不及防的推下陡崖,下面有茂密的樹叢,有極大的機率能活下來。

而她自已就在那一瞬間,被柳寸心的稜刺貫穿。

向來喜潔的她,在那一刻,染上了猩紅色。

那段痛苦的回憶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上了她的腦海,她終於忍不住了,一直壓在心底的情感如滿溢的洪水一樣破閘而出。

一發不可收拾。

她嗚咽的撲進暗香已經不再溫熱的懷裡,像小時候被她從地上抱起來那樣,無助縮著身子。

她像是回到了嚎啕大哭的孩童時期,無理取鬧的要求她醒來。

“求你……能不能別睡著……”

“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

“我該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淚水浸透了暗香潔白的衣衫,虞映暖無助的貼著她僵硬的屍體,哭喊道:

“姐……別丟下我……”

……

撕心裂肺的哭聲順著幽深的通道傳來。

倚在牆壁上望月的元祿身子一僵,當即往下面跑了幾步,不過他很快便清醒了過來。

慢慢停了下來。

她不想被打擾。

想通這一點,元祿垂下眼睫,緩緩靠回石壁。

銀白的月光照亮了上面的階梯,元祿沒有走上去,他整個人都隱在了黑暗中,默默的守護著這裡,即使她不允許。

聽著她椎心泣血的哭號,他好像也被蒙上了一張名為悲愴的薄紗……

心臟好痛。

當元祿意識到這點之後,常年服藥的他立刻摸向懷裡,卻驚訝的發現裡面早就空空如也。

今晚的糖丸吃過了。

所以……是藥效又減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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