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滄瀾的質問,陳子銘露出一個不大自然的僵硬表情。

“是讓李將軍的等的有些久了。”

李滄瀾一臉的苦澀,豈止是久,久到讓他已經消磨去了當年的志氣。

憤怒、怨恨、不甘都已經化作一江春水東流去了。

“既然你知如此,又何必出現在這裡呢?”

“在長安做好你的首輔大人不好嗎?”

“至少在天下百姓眼中,你是一個難得的好官。”

陳子銘嘆了一口氣,‘好官’這兩個字像是一根鋒利的刺,狠狠的紮在他心頭。

當年,他確實是滿腔壯志,要做一個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好官。

可現實是他依舊未能打破門閥高壘的牆壁,富足依舊是權貴,百姓自始至終都是苦難的名詞。

“好官,李將軍是諷刺我,還是抬舉我。”

看著臉色的難看的陳子銘,李滄瀾話風依舊犀利。

“陳大人如何理解都可以。”

習習涼風撲打在陳子銘的臉頰之上,走出長安,他沒有想象中的愜意。

一路所見,皆是百姓民不聊生,衣不附體,食不果腹。

忽然他才意識到許久未曾走出長安了。

深居長安的他見到的百姓都是百官口中的衣食富足的百姓。

說實話,這一路而來,他很失望,很失望。

對朝廷失望,對自已更失望。

十年前的失望還是滿懷期望的失望。

現在的失望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不是他不想整頓官吏,不是他不想改革官制。

現實是朱門無平子,寒門無貴子。

建立在門閥貴族制度上的朝廷,上至六部官員,下至一方縣官,皆是豪門子弟。

門閥庇佑,官官相護,這樣的朝局實在令人心寒。

“好官,至少我在朝廷未曾見過好官。”

“若是沒有陳家這棵參天大樹,我或許連踏入官場的資格都沒有吧。”

李滄瀾慕然沉默,他不認為陳子銘是個好人,但他看來陳子銘至少是一個問心無愧的好官。

多的不說,北玄百姓眼中,他是一個敢為百姓頂撞的聖後和陛下之人。

至少他勝任首輔之後,北玄境內極少在出現路有凍死骨的慘狀。

當然,這些都不是他李滄瀾願意放下對陳子銘怨念的理由。

在他眼中,陳子銘還是那個助紂為虐的首輔。

“倘若陳大人來此,是為了說服我歸順朝廷,那就請回吧。”

在他眼中,陳子銘與二皇子顧承是一夥的,畢竟他是顧承的親舅公。

而且顧承身上的氣質與他也頗為相似,估計是受到他薰陶的緣故。

說實話,若是二選一,他李滄瀾寧願選擇絲毫不掩藏的野心的顧潯,也不會選擇張口閉口為天下蒼生考慮的顧承。

陳子銘悠悠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像許多讀書人一般,扭扭捏捏,彎彎繞,開門見山道:

“當年我與李將軍說的待時而動,有一個契機。”

“而現在那一個契機,變成了兩個。”

李滄瀾眯起那雙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陳子銘,終歸內心還是有遺憾,有不甘。

“說直接點。”

當年就為了等陳子銘那個空口無憑的契機,他一等便是十數年,現在不像在瞎掰扯。

“太子顧權還有血脈遺留。”

此話一出,李滄瀾臉上浮現一抹難以掩飾的喜色。

激動的手都有些顫抖,甚至說話都有些結巴。

“你,說的可是真的。”

陳子銘認真的看著李滄瀾。

“我豈會誆騙於李將軍。”

李滄瀾迫不及待道:

“他是誰?”

陳子銘語氣凝重道:

“三皇子顧淵。”

李滄瀾一臉不可置通道:

“三皇子顧淵?”

“怎麼可能。”

“他不是顧鄴醉酒之後與宮女所生嗎?”

陳子銘反問道:

“陛下是那種濫情之人嗎?”

李滄瀾質疑道:

“為了此事,當初皇后蘇靜差點與她鬧掰不是嗎?”

陳子銘搖搖頭,李滄瀾是個將才不錯,但是對於官場的爾虞我詐始終是少了點腦子。

“皇后是何等聰明之人。”

“當初太子進宮之前,將那個從北原暗中帶來的女子託付給了皇后。”

“一直以皇后侍女的身份留在後宮。”

“後來太子身死,皇后和陛下為保全太子血肉,方才出此下策。”

李滄瀾臉上浮現一抹憤怒。

“太后連她的親孫子都不願放過嗎。”

“你們陳家人還真絕呀。”

陳子銘沉默了,對於姐姐的鐵血手腕,他也感到很陌生。

朱雀門之變未出現之前,他印象中的姐姐一直是溫柔善良之人。

可是自從朱雀門之變後,他認識的姐姐只有冷漠與無情。

“絕不絕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李將軍如何想。”

說實話李滄瀾心動了,若是陳子銘沒有騙自已,顧淵也是個可塑之才,他說不得會輔佐他。

可惜據他了解,三皇子顧淵從來不問朝堂之事,隱姓埋名拜入道門魁首三清山。

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小天師,天驕榜前十的絕代天才。

他沒有直接回答陳子銘的問題,而是問道:

“陳大人口中的另一個契機呢。”

陳子銘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眼中多了一份希望。

“這第二個契機,與其說是契機,倒不如說是變數。”

李滄瀾一臉不解。

“何為變數。”

陳子銘微微一笑:

“這個變數李將軍已經見過了。”

李滄瀾瞳孔微微一縮,自然知道陳子銘口中的變數是誰。

“不可否認,他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後生。”

“可他........。”

“我看還是算了。”

終究只是一個年少輕狂的少年郎,想要成就大業,並不是那麼簡單。

何況他那一統天下的壯志已經消磨在故事裡了。

“我實在不知道陳大人為何會這般看好他。”

“當然,我也沒有興趣知道。”

“夜深了,陳大人還是請回吧。”

“就當與你有約定的李滄瀾已經死了。”

“其實他確實已經死了,活著的不過軀殼而已。”

陳子銘從來不期望自已三言兩語便能填補李滄瀾心中的遺憾和不甘。

更不會奢求自已的片面之言,便能收穫李滄瀾的信任。

“李將軍大抵是很久沒有走出柳州城去看看了吧。”

他望著將軍府的高牆大院,與皇宮似乎沒有什麼兩樣,都隔絕了百姓的心聲。

“李將軍心中固有委屈、遺憾、不甘等等,才造就這般。”

“可我看來這些都是理由,是城主府的高牆大院與世隔絕,望不見蒼生無奈。”

“是朱門酒肉油膩心,瞧不著民生之艱。”

陳子銘頓了頓,用極其嚴肅的話語道:

“李將軍出去走走吧,看看那些苦苦掙扎的百姓,或許你就會記起自已的初心從來不是效忠某人。”

“或許就會記起自已拔刀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那滿地餓殍。”

“剝去那俗世的功名,低頭望一望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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