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章 我的名字
“紫兒！你還有我啊，你還有我……”
唐哲把臉貼在張紫的臉上，企圖用體溫融化那厚厚的冰層。
儲靜怡拿來棉被，和唐哲一起把張紫裹得嚴嚴實實，用體溫溫暖她。
“我已經失去了爸爸和哥哥，紫兒你不能讓小小爸一個人，你不能這麼自私，小小爸不想一個人。”
他的手漸漸失去知覺，臉頰麻木，身體裡的血液也好似被凍住般，可是懷裡的冰雕沒有一絲融化的跡象。
他的體溫連一顆水珠都沒能融化。
爸爸走了，哥哥也走了，紫兒這樣，這個家，只剩我一個人了。
“紫兒啊！小小爸不想一個人，不想沒有家。”
聽著唐哲絮絮叨叨，望著他坐在地上，一手抱著乾枯萎靡的哥哥，一手抱著晶瑩剔透的女兒，儲靜怡心裡滔天的驚駭被心疼侵佔。
自認識以來，唐哲給她的感覺都是強大的，一人獨掌英布財團，一人為哥哥的病東奔西走，一人面對隔三差五的病危通知書，他從沒表現過無奈、無力，在他身上，無論什麼時候都看不到氣餒，但現在，他頹廢的樣子讓她止不住眼淚。
他是有血有肉的，也會脆弱，也會絕望，從來不表現只是因為不能表現，如果他也無力、氣餒、絕望，那哥哥還能從哪兒找希望。
可是現在，沒有希望了，誰都沒有希望了。儲靜怡望著唐哲，什麼也做不了，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只能靜靜陪在他身邊，看他抱著兩具冰冷的屍體瑟瑟發抖卻始終不放手，陪著他從天黑到天明，收拾好心情後帶他們回家。
唐禹的死狀詭異又蹊蹺，而張紫，雖生死不知，但那寒冰包裹的身體也不宜面世，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帶他們回家。
唐哲突然意識到，這些年對張紫的愛好像用錯了方向。
她想逃避，他們就配合，絕不多問一個字，她想躲起來，他們也任由，還幫忙打掩護，至使她的圈子小的只容得下三個人、一條狗。
是他們從來沒有教過她面對和接受，所以她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知道，她只是接受不了，習慣性的想把自已藏起來，但不是所有事情逃避過去就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該要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
於是，從整理遺容、到火化、從佈置靈堂、到出殯下葬，他讓她一一面對，哪怕她現在把自已藏在厚厚的冰層裡，他也要她看著。
他要讓她明白，人生就是在不停的來來去去中度過，有人來，有人走，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每個人都要經歷。
他會死，她也會死，但不是誰少了誰就活不了，就像那些來送葬的親友，會為唐禹的離世傷感到心、難過、惋惜、感慨，但送走唐禹之後，日子該怎樣還是照舊。
不是別人冷血，是沒有任何人能比自已更重要。
他要她學會接受和適應，在將來的某一天他也要離開的時候，他希望他的紫兒能平靜的送他離開，而不是讓自已永遠住在寒冰了。
雖然這個過程或許會讓她更痛苦，但這次，他絕不心軟。
葬禮結束後，唐哲最終還是病倒了。
儲靜怡依舊陪在他身旁，無微不至的照顧著。
她知道，唐禹離開，他的悲傷不比誰少，但是他要打理英布財團，要操心張紫，他只能撐著，直到再也撐不下去。
緊緊握著他冰冷的手，儲靜怡想，如果沒有英布財團，或者沒有張紫，他都不會這麼累。
渾渾噩噩的睡了一夜，唐哲悠悠轉醒，睜眼便對上儲靜怡血絲密佈的眼。
“辛苦你了！回去吧！”抽回被儲靜怡握住的手，唐哲不自在別過頭，就對上一雙泣血的眸。
心中一痛，他的紫兒……還活著嗎？
閉上眼睛，不去看冰層裡那雙死氣沉沉的灰藍色眼睛，他恨死了這個顏色。
“阿哲！你還要這樣嗎？唐禹已經……”
“就這樣吧！”唐哲打斷儲靜怡，“我現在沒有精力想其他。”
儲靜怡苦笑著壓下滿心酸楚，“等你好一點我就走。”
“不必！”唐哲翻了個身，背對儲靜怡，“我很好，回去吧！”
儲靜怡點點頭，後退兩步轉身離開，臨走前告訴辛亞唐哲醒了。
哥哥死前明明很想再看她一眼，可是他在那裡，哥哥連眼角餘光都不敢落在她身上。
“騙子。”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賽虎一蹦老高，圍著冰雕大尾巴甩不停。
唐哲“呼”的起身，心跳都漏了半拍 ，回頭就見晶瑩剔透的冰層一塊塊脫落、粉碎。
“紫兒！”
這段時間，透過厚厚的冰層，她看著唐禹被火化，下葬，徹底消失在人世間，心痛難以言說。
如果唐禹最後死於病痛，像爺爺離開時那樣，她反而沒有那麼難以接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或早或晚而已，死過一次的她更是清楚，但唐禹最後卻以那樣慘烈的方式離開……
為了最恨之人殺死最愛的人，她無顏苟活。
可是看著唐哲一個人痛苦，一個人送唐禹離開，一個人生活，她心痛，滿腦子都是那句“紫兒！小小爸不想一個人，不想沒有家。”
心底兩個小人在撕扯，一個說：你殺了他的哥哥，你有什麼臉再接受他的愛？
另一個說：小小爸已經沒有親人了，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嗎？
直到唐哲病倒，恐懼戰勝羞愧，她不要連小小爸也失去，餘生再沒有他，她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已經辜負了爺爺和小爸，不能再辜負小小爸。
“你不是有喜歡的女孩沒追到嗎？”張紫走向傻愣愣望著她的人，撫上他滿是鬍渣的臉，喉頭哽咽，短短十天，他瘦的不成樣子，“這就是你所謂的沒追到？”
她的瞳孔還是他厭惡的死灰藍，死氣沉沉的，沒有一絲溫度，此刻卻顯得無比生動。
唐哲把張紫拽進懷裡，緊緊抱著，生怕一鬆手就消失不見。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張紫雙眼泛紅，居然在唐哲身上聞到了汗臭味，他那麼講究的人……
賽虎圍著兩人不停的轉圈圈，跳了幾圈後撒腿就往外跑，房間太小了，無法讓它表達內心的激動與歡喜。
臉被胡茬刺的有些痛，有溫熱的液體滾進衣服裡，燙著她的心，張紫輕輕拍著唐哲的背，像以前他哄她那樣。
她是自私的，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就連這次也一樣，明明他更難過，卻把所有丟給他，一個人躲起來。
還好，有儲靜怡不離不棄陪在他身邊，所以，這個小小媽必須娶回家。
在張紫衣服上蹭乾眼淚，唐哲推開張紫，盯著她上下打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凍了那麼久。
“這裡不舒服。”張紫指了指心口，“你……”
還沒說完，唐哲已經緊張的問道：“又痛了嗎？是針刺的還是凍傷？需要泡水嗎？要在客廳裡泡還是去忘憂園？”
張紫拍開他的手，斜眼瞪著他，“少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唐哲有些愣愣，“你剛不是說心臟不舒服嗎？”
好吧！怪她，明明知道唐哲只要涉及她的身體狀況都無法正常思考，她還說得模稜兩可。
“我是說你騙我，讓我心裡不舒服。”
“喔！”唐哲鬆了一口氣，他家紫兒的身體比較特殊，輕易不敢送醫院，每次心痛都只能把她放進水裡，剛開始還擔心她會不會被水淹死，經歷過幾次之後才知道他家紫兒的生命力有多頑強。
能不頑強嗎？死幾次都死不掉的人。
“是因為小爸吧！”張紫說。
唐哲看著她，有些昏昏沉沉，還是沒明白她指的什麼。
“我在醫院的半個月可不是白待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你和儲靜怡兩情相悅，而小爸也喜歡她，你說，你剛才拒絕儲靜怡是不是因為小爸。”
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紫兒！我一直沒想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每次去醫院之前我都確定你在家，還讓護衛隊看著你，只要你出門就通知我，但每次我到醫院你都跟你小爸在一起，所以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唐心會是你。”
“少扯這些沒用的，先說你的事。”
“怎麼沒用？”唐哲說：“這段時間我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
“行行行！”張紫不耐煩的打斷他，“你想不明白的事多了，我一會兒慢慢告訴你，你先跟我說說你和儲靜怡的事，不然我老想著你們的三角戀也沒心情給你好好解惑。”
看張紫這樣，唐哲滿身的疲憊少了很多，說明她接受了哥哥離開的事實。
“我和你小爸是在醫院認識靜怡的，她是醫院幫忙找的護工，專門負責照顧你小爸，我們……嗷，疼！”
張紫狠狠掐了唐哲一把，“誰要聽這些，我有眼睛有耳朵，在醫院那半個月我就知道了，你就跟我說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就行。”
“啊？什麼怎麼想的？”唐哲揉著胳膊，紫兒這手勁兒，十天沒吃東西，力氣怎麼還那麼大。
“是不是還沒清醒？要我再掐一把嗎？”她這個小爸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尤其是對家人，人家女生都表明態度了，他還瞻前顧後。
“我知道你是因為小爸也喜歡她，但這不能成為你們不在一起的理由，小爸不會想成為你們之間的阻礙，所以他從來沒有表明心跡，你自已明明也知道，為什麼還是要這樣？難道你也想讓小爸到了另一個世界還不得安寧？”
“你這張嘴啊！”他捏著她的臉，凹凸不平的，硌手。“咦？你說話怎麼這麼溜了？”
因為她把屬於張紫心的部分全部剝離了呀。
但她不會說。
以後，她是唐家唐心，唐霖的孫女，唐禹、唐哲的女兒。
“怎麼？這難道不是你對我說的話嗎？我可是很記仇的！”
“是是是，我錯了。”唐哲舉手投降。
張紫拉住唐哲的手，言辭懇切，“小小爸！以後我們都要好好的，都別讓爺爺和小爸在另一個世界為我們擔心，我們要讓他們看到我們幸福的樣子，好嗎？”
怎麼辦？又想哭了，他的紫兒居然會說這種話，這個是假的紫兒吧？還是凍傻了？
“小小爸！你也不用擔心紫兒，我沒關係的，真的，在醫院那段時間我和儲靜怡相處的很好，沒有不自在，所以你不用顧慮家裡多個人我會不習慣，別人我也許會，但她不會，我很喜歡她，我願意跟她一起生活。”
除了擁抱，他還能說什麼。
他顧慮哥哥，也怕紫兒不接受，所以不敢在他們面前承認喜歡儲靜怡，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紫兒會跟他說這些，還有哥哥，到死也不讓視線落在儲靜怡身上。
其實他希望哥哥跟靜怡表白的，不管靜怡接不接受，說出口，至少不那麼遺憾。
“我知道了。”
“好，那我現在可以給小小爸解惑了。”她笑得眉眼彎彎，牽著他的手座到沙發上，又倒了杯水遞到他手裡。
唐哲手動合上自已不知掉了多少次的下巴，他知道紫兒突然有了一身很厲害的異能，也領教過空間移動，只是不知道紫兒會的這麼多。
張紫把這些年來所有不能說的秘密都告訴了唐哲，雖然對他而言這些秘密多少知道一些，也沒那麼重要，但她願意告訴他，意義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很開心。
唐哲把張紫在醫院砸掉的戒指遞給她，“你沒錯，它也沒有錯！”
這是她從以前的家裡唯一帶出來的東西，這些年一直貼身珍藏，意義應該非凡。
張紫接過戒指，輕輕摩挲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正襟危坐，“小小爸！我還有個秘密想跟你說。”
唐哲的心突然跳到嗓子眼，他現在唯一不確定的只有她的身世。
會是這個嗎？
唐哲很緊張。
“我的名字……”張紫開了口，望著唐哲一字一句：“還有個心字！”
張紫……心。
轟。
唐哲瞪大眼，一些事情在腦海裡連線成線。
那天在英布湖邊，電閃雷鳴，風雲變色，他想過可能跟她有關，但從沒想過是她攪動風雲，他不認為人可以操控雷電。
後來他昏迷了，沒有聽到那晚傳得沸沸揚揚的《小星星》，也沒看過入侵全國的靈異影片，但現在可以肯定，也是他家寶貝女兒的傑作。
“影片？”唐哲突然跳了起來。“完蛋了，你那天的影片入侵全國網路，已經有部門在調查了。”
張紫被他嚇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別緊張，沒人會查到我頭上。”她把唐哲拉回坐好，“誰能想到我能利用閃電傳播資訊，除了你我，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唐哲滿身的疲憊被張紫這句話治癒了，他們之間有了秘密，如此重大的秘密。
紫兒是完全信任他的。
她剛才說的那些，隨便一個傳出去都會被抓去做研究，但她就是告訴他了。
這種感覺真好。
“你接著說。”
一打岔，所有勇氣都跑沒了，張紫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望著唐哲囁喏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這算不算自已給自已挖坑？紫兒好不容易願意說了，他卻給攪和了。
看著唐哲懊惱的樣子，張紫心裡好笑，她靠在他的肩膀，聲音淺淺，“心，是心肝寶貝的心，可是後來，這顆心不再寶貝了，它插滿了針……”
張紫握住唐哲攥著的拳頭，柔聲說：“小小爸！以後，我的名字叫‘唐心’，‘張紫’只是我的偽裝。”
以前，“張紫”是她的名字，“唐心”是她的偽裝，以後，她只做唐家的心肝寶貝。
只做唐家的心肝寶貝？意思是要和過去斬斷所有，不再和那些人有任何瓜葛了嗎？
唐哲抱著張紫，眉眼飛揚，“你一直都是唐家的心肝寶貝。”
輕輕蹭了蹭她的小腦袋，“等我把門檻修高一點兒你再把臉上的疤去掉！”
“啊？”張紫不懂：“為什麼要把門檻修高啊？”那樣車進出多不方便。
“有你這隻小狐狸精在，我怕說親的人把門檻踩壞。”
“我不是狐狸精。”她一字一句，氣鼓鼓的樣子惹得唐哲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想起那個第一個叫她小狐狸精的人，眼裡便染上痛意。
“好吧！不是狐狸精，是小狐狸！”捏著她的臉，恍惚又回到從前。
只是，回不去了，他們再像，終究不是一個人。
但，他們以後會好好的，像他們希望的樣。